“真要杀他?”
我愤怒的双眼睁得老大,恶狠狠地看着他,一颗置身事外的心,早已不甘无动于衷。
一掌打开了他的手,“你,放开!”
他收手而立,冷峻的目光,透着莫名的森严。
对他视而不见,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向仓库走去。却被背后生硬的力度攫住手臂,如铜箍铁钳般下手毫不留情。
我愤怒地回头,对上他冰雪严霜的一双眼。
语气暴怒中不含一丝柔情,“你回去!这件事不许你插手!”
这显而易见、毫不收敛的怒容,仿佛已经清楚地表明:
一个男人的忍耐和涵养,已经到了极限……
可是,那声声揪心的痛叫,已使我别无选择。
我索性顶天立地地转过来,面对他,咬牙切齿、语气斩钉截铁。
“要杀他,先杀我。”
他眼里闪着恶毒的、蓝绿色的光,脸上的线条瞬间僵硬地绷紧。
种种表情已经证明,他已经出离愤怒,也已忍无可忍了。
*
“好,你去!你去!”
失控般的怒吼之后,脸色铁青的他,强拽着我的胳膊,将我向小仓库拖去。
我被动而行,脚步慌乱。
但狂躁不安的血管里,流淌着的血,却是热烈沸腾的。
暴行如此肆无忌惮,甚至没有关门。
站在门口雪亮笔直的目光瞥进去,只见一个原本高大修长的身子,在灰暗的库房中央侧躺着、四肢护着胸膛,已缩成一团,深色毛衣脏乱不堪,暗蓝色长裤上有斑斑暗迹;无丝毫还手之力,如今得到拳脚暴力之间的稍稍停顿、在地上躺着,如生命垂危的狗般、哀哀喘息。
这就是安立东,那个曾意气风发、与我笑着谈论国内金融法规、针砭企业之弊的年轻人;
那个举止有度、与我朝夕相处的朋友;
曾在我被强权压制时挺身而出,在黑暗世界为我指点迷津、让我不安的心灵,常常回归宁静的小弟弟……
是那个傻到要从他手里带走我,决定让我自由、给我幸福的小男人;
虽然在‘他’的眼里,他有那么多的罪和错;但是,他没有死罪。
他的生命,不应该这样被血腥、暴力的暴徒们剥夺……
安立东,若你有父有母有爱你的人,每一颗柔软的心见到此刻的你,还会如此冷漠吗?
曾英俊明朗的面容早如地狱过客,将十八层小鬼的酷刑通通走遍:青紫瘀痕触目惊心,一张瘦削清俊的脸亦肿胀不堪;令人不安惊惧的是额头一侧,鲜血浸润了早已湿漉漉的头发,而后顺着脸际流至黑糊糊的下巴……
一旁的南志林和几个打手,依旧手持凶器、环围着虎视眈眈、盛怒未消。
我呆呆看着这毛骨悚然、惊栗不安的一幕,南正安已在我身后冷冷开口。
“安立东!她要见你最后一面!”
南志林转身看到我,恨意顿生,眼睛瞪得溜圆。
喉头像堵了棉花,张着嘴,却发出了只有自己的心才能听到的轻轻呜咽;低头,轻轻地走到安脑袋前,慢慢蹲下,手颤巍巍地伸去他肩头,打算扶他坐起来。
但是,柔弱的手,抚在那像块黑色大石般沉默的身子上,就像螳臂挡车……
这样体力虚无、骨骼已然抽离的大男人,那沉重的肉体,我哪里能扶得动?
知道徒劳无功,颓丧心痛间,跪下双膝,双掌捂着他一只沾满灰泥的手。
呆呆看着那张、如少男情窦初开羞涩般、已闭上眼睛、变形肿胀的脸,忍不住流下泪来。
*
这个时候,周遭的世界是安静的……
我的心里,有着被莫名主宰的、母性的保护欲……
对暴力和血腥的痛恨占了上风,我感觉热气腾腾的血液,以极快的速度流至这纤弱的手掌,它几乎变得肿胀充血,象男人的手背一般,青筋也在暴露。
但我还可以明显感觉得到:除了我的心神被愤怒主宰,背后亦有另一个人、盛怒之下的沉重呼吸,象森林里、被猎人失手的子弹激怒的熊一般,在大力喘气;带着仇恨的、欲覆压灭顶的力量,要将眼前这不堪入目的一幕,用双掌狠狠劈来、摧灭了……
安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睛。
除了一双眼睛还会动,似乎别的感官都已被冰封。
那双眼,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得聚精会神,如同要把我这种、他终生都不曾遇到、永生难忘的疼惜表情,读到心里去……
他艰难地咽下喉间的苦涩,费力地开口。
“我真的想带走你……让你……跟我……
能自由自在地……按你想要的方式活……”
“他们告诉我……你是个爱慕权势……和地位的虚荣女人……”
“我说……不是的……”
“我和你没有缘分……我懂……可是我不服,”
他灰暗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找了一个人十年……爱得感天动地……
让不懂爱的人都懂爱了……
最后的结果,却如此让人失望……”
他深深的眼眸,看着我的眼睛,艰难地从喉头,将带着酸楚的语句吐出,“你是一个好女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最漂亮……可爱……也最勇敢的……女人……”
饱受苦难的、有着裂开伤口的唇,露出一丝绝望的笑意。
“我不后悔爱过你……你也一定要……别后悔遇见过我……”
仿佛浅淡无神的眼珠里,燃起了希冀的一丝熠熠之光,五官浮肿的面上,竟然流露出略显诡异的、一种心满意足:
“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是想……”
“带走你……”
沉重的双膝跪在冷硬的地面上,柔弱的指紧紧扶着他的肩,喉头哽咽,盯着那丝我不忍再视的、有着发自内心甜蜜的笑脸,却止不住抽泣起来。
“死到临头,你他妈还敢说!”
一根虎虎生风的棍棒,带着舞动的风声,从我身侧绕了一条得体的弧线,重重地落在面前这:
灵魂依然清醒,血肉之躯已浑浊不堪的身体上。
伴随着安立东那声痛苦闷叫的,是我战栗亦沙哑的一声尖叫:
“啊!——”
象凶恶的母狮般回头,见到那刚刚施暴、收回手中棍子的南志林,愤怒地站起,使尽平生气力、尖利地喝道,“够了!你够了!”
怒不可遏地转向他背后的指使者。
“放他一条生路!你放他一条生路!——”
*
我竟然忘了,那张铁青脸上的越积越重的怒气,是我前所未见、闻所未闻、遇所未遇的——
我不知道刚才对安立东跪地相扶、默默垂泪、听他情真意切诉衷肠,是一种多么危险的举动。
这无异于重磅炸药,已经使一颗暴跳如雷的心,在胸肺间支离破碎、千疮百孔,这种无药可救,已使它失去了根本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