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定府的前线,燕山军所构筑的第一道及第二道壕沟已被血泊与遗骸所充斥。
东狄联军的攻势如潮水般汹涌,连绵不绝,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未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他们采取了最为直接且残酷的战术——以人命为代价,不断发起冲击。
李药师站立于望楼之上,面色阴沉,目睹着第一道壕沟被尸体填满,第二道壕沟的防御效能亦在迅速降低。
东狄人似乎对伤亡毫不在意,对那些溃逃的炮灰营亦不加怜悯,他们反复以东狄正红旗的精锐督战队镇压逃兵,以恢复秩序,他们的唯一目标是不给燕山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老魏!”
李药师询问道,“第二道防线的兵力部署是否已经就绪?”
魏清同样面色凝重地回答:“部署已完成,弩炮与投石机的阵地也已加固,壕沟已加深,铁蒺藜与拒马亦已重新铺设。”
“很好。”
李药师点头,随即向副将陆筹和周经纬下达命令,“将弩炮与配重投石机转移至后方阵地,对面这群疯子。”
李陌的陌刀队位于最前线,他们手中的镔铁陌刀已因连续劈砍而卷曲变形。
这些本应能承受百次劈砍的利器,此刻却如同废弃的铁片一般被随意丢弃。
“换刀!”
李陌大声命令。
他的右手虎口裂开了一道深长的伤口,鲜血沿着刀柄不断滴落。
他身后的亲兵颤抖着递上新的陌刀,而这位年轻士兵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落——肩关节已经脱臼。
当张克随中军推进至前线时,恰逢李陌的陌刀队第三次换刀。
他亲眼目睹一名陌刀手在劈砍中突然跪倒,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手臂肌肉彻底痉挛,虎口裂开,无法举起沉重的陌刀。
“虎口裂开者退至后方包扎。”
李陌声音嘶哑地喊道,“肩关节脱臼者立即送至医疗营!”
罗城的选锋军也因极度疲惫而被常烈和李骁所率领的部队替换下来。
张克到前线第一时间下令宰杀后勤营所有的牛羊,不限量供应,热腾腾的肉汤很快便送到了每个士兵的手中。
“二狗你骑术精湛,速去真定府送信,告知他们运送补给、牛羊、鸡鸭及猪肉。”张克对亲兵二狗吩咐道。
张克也是被可怕的消耗逼到亲自赶到了前线来亲自开挂补货。
他站在军械库前,看着一箱箱箭矢凭空出现,又迅速被运往前线。
这一天的箭矢消耗量抵得上寻常一场大战役——整整几十万支,转眼间就见了底。
周围的亲兵和草原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埋头搬运,爵爷不愧是天赐可汗有神力傍身。
张克的供给能力显然超出了这个时代的任何势力,即便他们能制造出如此数量的军械,也无法及时送达前线。
张克看着最后一箱箭矢被搬走,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场战斗的消耗,简直如同在焚烧银两。
夜幕降临,但战斗并未停止。
东狄军点燃火把继续进攻,燕山军的箭雨随即倾泻而下。
在火光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所谓的“士兵”大多面黄肌瘦,有些人甚至没有武器,就被驱赶着冲向死亡。
“他们这是企图将我们活活累垮。”
李药师的声音在张克身后响起。“三班倒的轮换已不足以应对这种强度的进攻,我们需要四班,甚至五班轮换。魏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第二道防御,弩炮和投石机都已安装就绪。”
“传令下去吧,”
张克的声音冷若冰霜,“放弃第一道壕沟,全军撤至第二防线。将剩余的火油倾倒在工事上,我们撤离时,将这里化为火海。”
常烈带领亲兵击退最后一波进攻时,铠甲下的衬衣已被汗水浸透。
他与李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的眼中都流露出疲惫之色。
“撤退。”
李骁说道,“兄长已抵达前线,下令退守第二防线。”
趁着黎明前的短暂间隙,燕山军开始有序地后撤。
最后撤离的士兵将火油泼洒在第一道防线的营帐上,火把投掷的瞬间,冲天的烈焰吞噬了第一道防线。
连续激战三天两夜的高岳等人,眼中布满血丝,目睹燕山军营地里的火光。
这是撤退的迹象,大军只有撤退才会焚烧营帐。
伪燕大将军高岳、前将军王鼎、后将军郭登、汉军正红旗都统石廷柱和镶红旗都统祖可法,都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前方燃烧的燕山军大营,发出了嘶哑的欢呼——燕山军撤退了!
郭登直接瘫倒在地,连铠甲都未脱下,便倒头大睡,此刻连站立的力气都已失去。
代山站在高台上,望着远处升腾的黑烟,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应该还来得及……和硕图,你一定要活着……”
一旁的叶克书欲言又止。
他本想提醒代山——大军的伤亡已过于严重,如此巨大的伤亡在历次战争中前所未见,大军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每日近两万人的死伤,汉军两红旗和定北军的伤亡加起来也近万,其中甚至有一成是东狄正红旗督战队斩杀的溃兵。
这种纯粹以人命填塞的战术,即便是精锐部队也会崩溃,更何况那些被强征来的炮灰?
大军很可能哗变!
但代山对此并不在意。
燕山军最大的损耗是军械的消耗和士兵的肌肉拉伤,而东狄联军消耗的则是人命。
在燕山军手中,一把斧头仅能使用半天,短刀和破甲锥等武器甚至不到两个时辰便需更换;
这是一场既耗费金钱又耗费生命的战争。
代山冷声下令:“尽快夺取燕山军退守的壕沟阵地!”
叶克书低头领命,退下去传达高岳继续进攻的命令。
当定北军和汉军两红旗的士兵越过第三道壕沟,踏过燕山军烧毁的临时营地时。
一名士兵突然发狂,挥刀砍向身旁的战友。
“燕山军没有走!”
被砍伤的士兵捂着伤口,踉跄后退,而发疯的士兵很快被制服。
但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在两百步外,燕山军已经构筑起了新的三层壕沟防线。
高岳策马来到前线,望着远处严阵以待的燕山军阵地,脸色惨白。
这不是撤离,而是有组织的后退至新防线!
看着阵地上熟悉的燕山军弩炮和配重投石机。
石廷柱和祖可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他们以为用人命终于突破了防线,结果燕山军转瞬间就在后方又建起了一道新的死亡防线!
而东狄联军呢?
他们已经连续三天三夜不间断地进攻,士兵们早已精疲力尽到麻木。
别说炮灰营了,就连定北军和汉军两红旗的精锐士兵,此刻心理也彻底崩溃。
“不打了……老子不打了!”
一名百户直接丢掉战刀,转身就往大营走。
叶克书带来的东狄正红旗督战队立刻挥刀砍翻了十几个人,但没用——士兵们面无表情,继续往营地走。
砍人?
随便吧,反正横竖都是死。
代山得知大军集体抗命,甚至东狄督战队砍人都拦不住时,终于长叹一声,只能无奈下令:“休整一天吧……”
希望和硕图再多坚持一下,他们马上就要杀穿燕山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