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裂地坼 秦岭初醒
天地初开时,混沌像被巨斧劈开的面团,一半往上飘成了天,一半往下沉成了地。秦岭是地脉的脊梁,刚从岩浆里挣出来,骨缝里还淌着滚烫的火,石皮下裹着未散的烟。太白山作为秦岭的主峰,顶着半截雪,像个披白裘的巨人,站在云里,看着脚下的世界——
山坳里的土是红的,被岩浆烫过,攥一把能捏出火星;河谷里的水是黄的,裹着泥沙,奔得像脱缰的野马;偶尔有几块平地,刚冒出点绿芽,就被山洪卷走,或是被烈日烤焦。
太白山神就住在太白山顶的冰晶宫里。他是块活了亿万年的玄铁所化,身形如山,眼如寒星,胸口嵌着颗能映出人间祸福的\"万象珠\"。这夜,他又对着万象珠叹气——珠里映着山下的惨状:一群裹着树叶的人,跪在裂开的土地上哭,他们的孩子肚子胀得像鼓,皮肤亮得能照见人影,是水肿;他们的老人趴在干涸的河床上,嘴唇裂得像蛛网,是渴的。
\"天规难违啊......\"山神的声音在冰晶宫里回荡,震得冰棱\"簌簌\"往下掉。他是地脉的守护者,只能看着山川成形,不能插手人间祸福。就像铁匠不能替铁器决定锈不生锈,他也不能替人类挡山洪、降甘霖。
可珠里的哭声太尖了,像针,扎得他玄铁做的心都发疼。他走到山巅的望人石前,往下看——那些人举着石头砸天,对着山磕头,把最后一点口粮撒在地上,求神佛垂怜。风卷着他们的哭声,往山顶飘,缠在他的胡须上,化不开。
一滴泪,从他眼角滚了下来。不是水,是玄铁融化的液珠,黑得发亮,坠在望人石的裂缝里,\"滋啦\"一声,冒起缕青烟。山神赶紧擦眼睛,却止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有的落进腐叶堆,有的渗进岩缝,有的砸在老树根上,每一滴都带着他的体温,带着他没说出口的疼。
\"若你们能寻着,便拿去救命吧。\"他对着山下低语,声音轻得像云,\"只是这珠认心,贪多的,我护不住。\"
说完,他转身回冰晶宫,用万象珠罩住望人石,不让其他山神察觉。天规说神不可私赐福泽,他这是在打擦边球——泪是自然落的,能不能找着,看人类的造化。
二、泪入尘泥 百年孕珠
山神的泪落进腐叶堆里,没声没响。腐叶是千年的松针、万年的柏叶积成的,黑得像墨,软得像棉,把泪珠裹在最深处,像给婴儿盖了层绒被。
土里的虫先发现了异常。一只金龟子爬过,触须碰到泪珠,突然浑身发亮,原本灰扑扑的壳,变得像涂了漆;一条蚯蚓钻过,身体竟长粗了一倍,爬过的地方,土缝里冒出点绿。
泪珠在腐叶下慢慢变样。它不像水会渗,不像石会硬,倒像颗活的种子,开始往外冒丝——不是植物的根,是银亮的、黏糊糊的丝,像蜘蛛吐的,却带着股土腥的甜。这些丝在腐叶里蔓延,缠上旁边的老树根,缠上路过的菌丝,缠成一张细密的网,把周围的湿气、养分,都往泪珠里收。
十年后,泪珠长到核桃大,外皮裹了层黑泥,像块被遗忘的煤;五十年后,它长到拳头大,外皮裂开些细密的瘤状突起,像老人手背的筋;一百年后,它彻底定了形——黑褐如漆,圆滚滚的,敲一下,声如玉石,断面白得像凝脂,能看见山神泪珠凝成的纹路,一圈圈的,像树的年轮,又像没说尽的话。
这时候,山下的人已经换了好几代。当初哭的那些人,骨头早化在土里,成了腐叶的养分;他们的后代,还在跟山水较劲,只是多了个本事——挖药。
有个叫石生的年轻人,爹娘都死于水肿,他背着个破篓子,整天在山里转悠,想找能治病的草。老人们说,太白山有神,神的眼泪能救人,他就信了,逢山就拜,见石就磕头。
这天,他在太白山的北坡挖柴胡,脚下滑了一下,摔在堆腐叶上。腐叶软,没摔疼,却硌着个硬东西。他扒开一看,是个黑疙瘩,圆滚滚的,像颗大珠子,沾着层湿泥,闻着有股土腥的甜。
\"这是啥?\"石生把它擦干净,黑疙瘩在阳光下泛着幽光,断面的白纹里,竟映出个模糊的人影,像个站在云里的巨人。
他想起老人们的话,心里一动,对着黑疙瘩拜了拜:\"是山神的泪吗?能救我村里人吗?\"
黑疙瘩没动静,只是握在手里,凉丝丝的,像块冰,却不冻人,反而带着点暖意,顺着掌心往心里钻。
石生把黑疙瘩揣在怀里,往山下跑。路过山神庙时,他进去烧了炷香——香是自己采的艾蒿,凑合用。\"山神爷,若这真是您的泪,求您显灵,救咱村里人。\"他对着神像磕头,额头磕出了血,滴在香炉里,竟冒出缕青烟,绕着神像转了三圈。
三、珠解水厄 初显神威
石生把黑疙瘩带回家,放在锅里煮。水开了,黑疙瘩慢慢变软,汤变成茶色,飘着股土腥的甜。他先舀了勺,吹凉了喝——没怪味,咽下去,肚子里像开了扇窗,之前憋的气,顺顺当当排了出去。
\"有用!\"他赶紧把汤分给村里的水肿病人。最严重的是个瞎眼的老婆婆,肚子胀得躺不下,喝了两碗汤,夜里竟能翻身了,还解了次小便,尿色黄得像茶,解完后,肚子明显瘪了些。
\"神药!真是神药!\"村里人围着石生,把黑疙瘩传着看,像捧个宝贝。石生说这是太白山神的泪变的,大家就叫它\"神珠\"。
石生没贪功,带着村里人去山神庙祭拜,还把剩下的半块神珠埋在庙后的土里,\"让它再长,以后还能救更多人。\"
说来也怪,那半块神珠埋下去,第二年竟长出一窝小神珠,个个圆滚滚的,像石生挖的那颗的孩子。石生教村里人挖:\"要找腐叶厚的地方,找老树根多的地方,挖的时候轻着点,别伤了根,挖完把土填回去,给山神磕个头。\"
他还定了个规矩:一家最多挖三颗,够治病就行,多的留给别人,留给山。谁要是不听话,就不准再进山。
村里人都信石生,也信山神,规矩执行得好好的。水肿病渐渐少了,大家开始把神珠当宝贝,挖了晾干,串成串,挂在孩子脖子上,说能辟邪;妇女们把神珠磨成粉,混在面里蒸馍,说能强身。
太白山神在冰晶宫里看着,万象珠里映着石生和村民们的笑脸,玄铁做的嘴角,竟微微往上翘了翘。他胸口的万象珠,也亮了些,像是在夸他做得对。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邻村的地主听说了神珠,带了家丁,拿着锄头,闯进太白山,见神珠就挖,不管大小,连带着周围的腐叶、树根,都刨得乱七八糟。
\"这是宝贝!都是我的!\"地主红着眼,指挥家丁往马车上装,\"挖!给我往死里挖!挖完了,这山就是我的药库!\"
家丁们不敢违命,把石生他们留着的小神珠、刚冒头的嫩芽,全刨了出来,装了满满三车。地主站在山上,叉着腰笑,没看见脚下的土在冒烟,没听见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低低的咆哮。
四、迷雾锁贪 神罚初现
地主的马车刚走到太白山的山口,天就变了。起雾了,不是山里常见的薄雾,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像掺了棉絮,一下子就把路堵死了,连车轮子都看不清。
\"咋回事?\"地主骂骂咧咧,\"刚才还大太阳呢!\"
家丁们想往前冲,却像撞在墙上,雾硬得能托住人。有个家丁不信邪,拔出刀往雾里砍,刀刚进去就没了影,雾里传来声惨叫,再没动静。
\"邪门了!\"地主吓得腿软,\"这是啥?是妖吗?\"
就在这时,雾里传来个低沉的声音,不是人的,也不是兽的,像是山在说话:\"贪心的人,拿了不该拿的,就留下吧。\"
地主这才想起石生说的山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山神爷饶命!我错了!我把神珠还回来!\"
他让家丁把神珠往雾里扔,可神珠刚出手,就被雾卷了回去,掉在他脚边,像在嘲笑他。
雾越来越浓,浓得发绿,带着股土腥的苦,闻着就让人头晕。家丁们开始咳嗽,咳着咳着,脸就肿了起来,跟村里得水肿病的人一个样,只是肿得更快,更吓人。
\"救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地主抱着头哭,\"山神爷,我只要三颗,三颗就够了!\"
他从马车上抓了三颗最小的神珠,把剩下的全推下车,对着雾里磕头。磕到第三下时,雾突然淡了些,露出条窄窄的路,刚好够一辆马车过。
\"快!快走!\"地主爬起来,跳上马车,鞭子抽得马狂奔。家丁们跟在后面跑,肿着脸,像群笨拙的胖子。
他们刚出山口,雾就散了,太阳明晃晃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那些家丁的肿,过了半个月才消,而且再也不能进山——一靠近太白山,就浑身发痒,起疹子。
石生听说了这事,赶紧带着村里人去山里看。被地主刨过的地方,土是焦的,根是断的,连腐叶都变成了灰。他心疼得直掉泪,跪在地上,把散落在旁的神珠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埋回土里,又从自家药圃里移来些带菌丝的土,铺在上面。
\"山神爷,对不起,是我们没看好您的珠。\"他对着山磕头,\"我们会好好护着,让它们再长出来。\"
冰晶宫里,太白山神看着万象珠里石生的身影,叹了口气。他挥了挥手,太白山的北坡下了场小雨,雨不大,却带着股催生的劲。第二天,石生埋神珠的地方,冒出了些白色的菌丝,像给土地盖了层薄被。
五、珠戒后人 山规渐成
地主的事传开后,再没人敢贪心了。太白山周围的村子,都学着石生的规矩:挖神珠,最多三颗;挖完要填土;要给山神烧香。
石生老了,走不动山路,就把挖神珠的本事教给儿子石根。\"记着,\"他拉着石根的手,指着太白山,\"这珠是山神的泪,也是咱的命。你敬它,它就护你;你贪它,它就罚你。\"
石根点头,把爹的话刻在木牌上,插在太白山的入口,木牌上画着个黑珠,旁边写着:\"取三留七,还山一礼。\"
\"还山一礼\"是石根加的——每次挖完神珠,他都会在原地种棵树,或是撒把草籽,\"山神给咱珠,咱给山添点绿。\"
太白山的神珠,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人们给它起了个更顺口的名——\"猪苓\",因为它长得像小猪仔,又像山里的灵芝(\"苓\"是灵芝的古称)。
药农们进山前,必去山神庙烧香,祈祷词都是石生传下来的:\"山神爷,弟子进山取珠,只为救命,不为发财。取三颗,留七颗,挖一尺,填一尺,还您一抔土,一棵苗。\"
要是有人忘了规矩,贪多了,或是挖得太狠,山里就会起雾,把他困住,直到他把多挖的猪苓送回去,对着山磕头认错,雾才会散。有个药农不信邪,硬要带多挖的猪苓下山,结果刚出山口,猪苓就全变成了石头,压得他差点累死,从此再也不敢贪心。
太白山神看着这一切,万象珠里的画面,越来越暖。山下的人,不再只把猪苓当药,当宝,还当做人与山的约定。他们会在猪苓生长的地方插块木牌,写上\"此处有苓,三年后采\";他们会在山神庙前的空地上,给山神供上最好的猪苓,不是为了求更多,是为了说声\"谢谢\"。
有年大旱,河里的水都干了,地里的庄稼枯死了,可太白山的猪苓,依旧长得好好的,藏在腐叶下,水灵灵的。药农们没舍得挖,说要留给最需要的人。山神看着,又落了滴泪,这次的泪没往山里掉,往河里掉——第二天,河里就涨了水,不多不少,刚好够庄稼喝。
石根看着河里的水,对着太白山拜了拜,他知道,这是山神的回应,是对他们守规矩的奖励。
上卷终
太白山的猪苓,一年年生,一年年长,成了山里的标志,也成了山下人的依靠。石生和石根的故事,变成了老人们嘴里的传说,告诉一代代人:猪苓是山神的泪,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发财的;山给的,要惜着用,敬着用,才能用得长久。
山神庙里的香火,从来没断过。药农们来烧香,不再只为求猪苓,更多的是来看看山神,说说家里的事,像跟老朋友聊天。他们会告诉山神,谁家的水肿好了,谁家添了娃,谁家的树长高了。
太白山神依旧住在冰晶宫,守着他的万象珠,看着山下的烟火,看着猪苓在腐叶里安睡,看着人们在山里来来往往,脸上带着敬,眼里带着暖。他胸口的万象珠,越来越亮,映出的不再是惨状,是生机——绿油油的田,笑盈盈的人,还有漫山遍野的猪苓,像撒了一地的黑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山神的慈悲,也闪着人间的良善。
下卷的故事,将从一个外来的药商开始——他听说了猪苓的传说,带着金银来太白山,想把猪苓买走,运到远方去卖大钱。石根的孙子,也就是新一代的守护者,会如何应对?山神的迷雾,还会再次降临吗?猪苓的故事,又将在人与山的博弈中,写下怎样的新篇章?
太白山的风,还在吹,带着猪苓的香,带着山神的语,也带着那些没说尽的约定,在秦岭的山谷里,慢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