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饭后,黄舒琅靠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打了个盹,醒来时窗纸已染了墨色。
她走出门回家,到了家门口,摸出腰间半块磨得发亮的铜符,准备开门。
可刚摸到自家院门上那道暗纹,指腹突然一麻。
那是她布下的“惊雀阵”,只要有人碰过门板,暗纹就会变作青黑色。
此刻门板上的纹路不仅泛着青,还沾了丝极淡的硫磺味,是专门克制精怪的法器灰。
黄舒琅浑身汗毛瞬间竖起来,没等转身,就听见身后巷口传来靴底碾过石子的脆响。
“快,追上她,她发现了!”
粗哑的喝声裹着风砸过来,三个穿玄色短打的人已经冲了出来,腰间都别着块刻着“妖管”二字的铁牌,手里攥着缠了红绳的网叉。
黄舒琅不敢回头,鞋底在青石板上一蹭,整个人像阵风似的往城外跑,后颈的碎发被风刮得贴在皮肤上,全是冷汗。
夜里的月亮悬在头顶,白得发渗。
平时总在城墙上蹿的野猫,此刻蜷缩在瓦檐下,耳朵贴在背上,连尾巴都不敢晃一下。
城里的狗叫了两声,又突然卡住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余下的巷子静得可怕,只有黄舒琅的脚步声和身后越来越近的追赶声,在石墙上撞出空荡荡的回音。
她心里很慌。
胡好月坐在床头时,月光落在她身后,影子早变作了拖着蓬松尾巴的狐形,抬手看美甲时,眸子裹着层暗红的光,嘴角勾着笑,像在看笼里的猎物。
“该来的还是会来……”
胡好月的声音像根细针。
这边,黄舒琅咬着牙往前冲,胸口发闷,人形的身子太碍事了。
腿跑得发软,肺里吸进的风都带着疼,身后的网叉已经擦着她的衣角扫了过去,红绳上的符纸“哗啦”响,烧得空气都发烫。
出城门时,守夜的巡逻兵早没了踪影。
城外的深山黑沉沉的,树木的影子像张巨大的网,黄舒琅脚不沾地地往林子里冲,身后的三个人还在追,铁牌碰撞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她想起方胡好月跟她闲聊的几句话,最近来了支特殊部队,叫“妖管局”,以前就一个编码549,专抓不守规矩的精怪,据说手里的法器能锁三百年的修为。
“不能被抓住。”
黄舒琅心里喊着,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往旁边的陡坡滚去。
碎石子硌得她后背生疼,却借着惯性甩开了追得最近的人。
她趴在坡底的草丛里,听着上面传来的脚步声,手指抠着湿土,猛地闭眼。
身上的衣服“刺啦”裂开,皮肤泛起淡黄色的绒毛,耳朵尖变长,鼻子拱起来,连手都缩成了带着尖爪的前肢。
不过眨眼的工夫,刚才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已经变成了只半人高的黄皮子,尾巴粗得像根小柱子,毛上沾了草屑,却透着股狠劲。
变成本体后,浑身的束缚瞬间松了。
黄舒琅抖了抖尾巴上的土,鼻子嗅了嗅,很快闻到了股熟悉的腐土味。
不远处有片坟堆,都是山里老早就有的荒坟,碑石歪歪扭扭的,上面爬满了藤蔓,最适合躲人。
她四爪蹬地,像道黄影似的蹿过去,爪子踩在坟头草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远,大概是那三个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变成本体,还往坟堆里钻。
黄舒琅躲在一块断碑后面,探出头往坡上看,只见那三个穿玄色短打的人站在坡顶,手里的网叉举着,却没敢下来。
坟堆里的阴气重,他们身上的硫磺法器遇着阴气会失效,只能站在上面骂骂咧咧。
黄舒琅松了口气,尾巴绕到前爪边,舔了舔爪子上的泥。
她还是想不通,自己到底留了什么把柄,是昨天在山脚偷摘农户的玉米时?
还是偷的鸡太多露出了破绽。
还是不小心露了点本体的气息?
她越想越气,爪子在断碑上抓出几道印子,却又不敢声张,只能缩在碑后面,听着坡上的人渐渐走远,才敢抬起头,对着头顶的月亮龇了龇牙。
月光落在她的黄毛上,泛着层冷光。
坟堆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坟头草的“沙沙”声,黄舒琅把脑袋埋进前爪里,突然觉得后颈又开始发麻。
她好像忘了,那几人一定知道她住的地方了,就肯定不止布了这一个局,那三个妖管局的人,说不定等着她自投罗网。
果然,没等她缓过劲,就听见坟堆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黄舒琅猛地抬起头,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站在坟堆入口,正是穿真丝睡衣的胡好月。
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拖得很长,尾巴尖轻轻扫着地面,眸子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你躲在这里,可不太安全啊。”
胡好月的声音软软的,却带着股寒气,“妖管局的人虽然走了,可你暴露了,去长白山修炼几年去。”
黄舒琅尾巴竖得笔直,尖爪抠进地里。
她知道,胡好月是为她好,可是就是有些不甘心。
“是,主人。”
黄舒琅终是垂首,耳尖的绒毛还沾着刚才的丧气,却不敢再多言。
胡好月的话从无转圜余地,让她离城,必是城里已经不能待了。
她看着夜色,四爪踏碎月光往长白山奔。
越往北,风越烈,卷着松针刮得皮毛生疼,直到脚下的土从青黑变成掺着雪粒的褐黄,才停在山脚下。
鼻尖动了动,腐叶混着陈年坟土的腥气钻进来。
老坟地藏在一片枯桦林后,碑石歪歪扭扭,有的被雷击成两半,有的爬满苔藓,连字迹都糊成了墨团。
最里头有座塌了半边的坟茔,棺木露着道裂缝,正好能容下她半大的身子。
黄舒琅跳上坟头,用爪子扒开浮土,将那尸骨扒拉到一旁。
做了一个“障眼法”,能掩住她的精怪气。
做完这些,她蜷进棺木,尾巴裹住身子,耳尖却还竖着。
林子里有夜枭叫了声,远处雪坡传来积雪滑落的闷响,坟地外的枯桦枝被风吹得“咔嗒”响,倒比城里的追杀声,多了几分实在的安稳。
月光从棺木裂缝漏进来,落在她沾着雪粒的黄毛上,她终于闭上眼,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里只有老坟地沉了几十年的静,能让她暂时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