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九月的天里,晒得大院墙根的狗尾巴草都打了蔫。
黄舒琅藏在长白山老坟地的棺木里,竖着耳朵听远处山风卷来的零碎消息。
城里那三个妖管局的人,果然在她院门口守了整整半个月,直到院墙上的“惊雀阵”彻底失了灵气,才踹开虚掩的门板。
见着满院落灰的灶台和结了蛛网的窗棂,才骂骂咧咧地收了网叉离场。
胡好月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铜镜里映出身后飘忽的狐影,指尖沾着的胭脂迟迟没落下。
案几上摊着张揉皱的黄纸,上面是她派去研究室的妖偷抄的消息。
妖管局最近动了真格,满城扫荡精怪,抓来的狐、黄、白、柳四类,没一个有好下场。
有的被关在贴满符纸的铁笼里,白天灌着泛苦的药水,夜里就听见实验室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有的直接被拖进解剖室,血淋淋的皮毛扔在后门,被野狗叼着到处跑。
这些事做得隐秘,寻常老百姓只当是城里在抓流浪猫狗,唯有胡好月清楚,这是妖管局在攒“斩妖绩”,连百年修为的老精怪都难逃。
大院里,金星秀正蹲在井边,看着罗有谅把木桶往井里放。
她攥着兜里皱巴巴的进货单,手心全是汗。
她想赌把大的,自己开个厂,可算来算去,还差三十万启动资金。
这钱不是小数,家里能拿得出的,只有罗有谅。
他是大院里的人,罗家家底厚,钱财更不用说。
她打听到,罗有谅手里攥着的东西可不少,是出了名的“铁算盘”,从不做亏本买卖。
“借我30万。”
金星秀的声音顺着井绳往下飘,明明是求人的话,却硬撑着淡定,只有攥着井沿的手指泛了白。
罗有谅正往上拉井水,闻言动作顿了顿,木桶“咚”地撞在井壁上,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布鞋。
他侧过脸看她,眉梢挑着股睥睨劲儿,上下打量她。
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头发烫着波浪卷,眼里却亮得很,像揣着团烧得旺的火。
“借你也不是不可以。”
罗有谅把井水倒进旁边的水缸,水“哗啦啦”响,“我得要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股份”俩字砸在金星秀耳朵里,她愣了愣。
只知道开厂子要本钱、要工人,却从没听过这词。
可她咬了咬唇,还是点头:“行,就按你说的来。”
她心里清楚,没这三十万,厂就是镜花水月,四十股份虽多,至少能先把摊子支起来。
罗有谅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把空木桶往井边一放:“算你识相。”
没等金星秀松口气,他又补了句,“钱三天后给你,不过人脉得我来帮你跑,办厂子要批文、要找工人,还有技术员,你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跑断腿也办不成。”
金星秀眼睛一亮,刚要道谢,就听见他又说:“哼,别以为我好心,看在你是二嫂的份上帮你一把,事成后给我一千块小费就行。”
他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往屋里走,背影挺得笔直。
谁都知道,他罗有谅从不做亏本买卖,四十股份是长期利,一千块小费是眼前的稳赚,连帮人跑人脉,都算得明明白白。
金星秀蹲在井边,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不管怎么算,她总算把最难的坎迈过去了。
秋风吹过院角的梧桐树,叶子“沙沙”落下来,落在她的衣服上。
她摸出兜里的进货单,用指甲划掉“借资”那栏,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厂子开起来,要先做最新款的衣服样式,再请个好的设计师,把城里姑娘的心思都结合一下。
而屋里的罗有谅,正坐在八仙桌前翻账本,指尖在“三十万”那栏上敲了敲。
他想起方才金星秀眼里的光,嘴角勾了勾。
这女人不太老实,有股子闯劲,四十股份说不定比他手里的铺面还赚。
至于那一千块小费,不过是给自个儿找个台阶,免得被认识的人说他“趁火打劫”。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在账本上,也照在院角的梧桐树上。
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和胡好月那边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淡香味。
罗有谅合上书,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最新消息,妖管局似乎在到处抓妖,到什么时候结束,他不知道。
这几日他都守在家中,一放学就回家,还叮嘱胡好月别出门。
谁都没注意,院墙上的爬山虎叶子里,藏着只小狐狸,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把罗有谅和金星秀的话全听了进去。
等金星秀走远,小狐狸“嗖”地蹿下来,往胡好月的方向跑。
它不知道“股份”和“厂”是什么,只知道要把听到的都告诉妈妈。
胡好月捏着指尖猛地一顿,“三十万”三个字刺得她晃了晃神,铜镜里的狐影瞬间凝实了几分,尾巴尖无意识扫过梳妆台。
可这愣神只持续了片刻,她笑了。
三十万是不少,够寻常人家过一辈子,可她不在乎。
罗有谅那点心思,她看得透透的,从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主,这笔钱早晚能连本带利找回来,倒是金星秀那股子闯劲,让她眼底掠过丝玩味。
窗外传来“噔噔”的脚步声,罗爱月背着书包跑进来,衣服领口沾着片梧桐叶,小脸上还带着放学的雀跃。
刚要抬手去摸案几上的糖,就被胡好月攥住了手腕。
“爱月,吃糖对牙齿不好,去,叫姥姥给你煮鸡蛋去。”
罗爱月想了想,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话锋一转,“守月,最近别老是变身,知道了吗?”
胡好月的声音软下来,指尖轻轻拂过女儿后颈。
那里藏着撮没褪干净的狐毛,虽说是孩子心性,可眼下妖管局查得紧,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罗守月眨了眨眼,看妈妈眉头微蹙,方才高兴的脸敛了大半,乖乖点头:“知道了妈妈。”
胡好月被她逗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到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闪过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城里的风声越来越紧,实验室的药水味、解剖室的血腥…………
夕阳从窗棂漏进来,胡好月却转身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逐渐清晰的狐影,指尖掐了个诀。
得往院里布道结界,绝不能让妖管局的人,嗅到半点守月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