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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的春来得迟,二月的风还裹着冬末的寒,细密的毛毛雨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整个巷子都笼在潮湿里。

胡好月裹紧了身上的灰大衣,衣领竖得老高,还是挡不住风往脖子里钻。

她低头拽了拽裙摆,里面那身宝蓝色的的确良裙子是去年过年买的。

此刻被大衣裹着,只露出一小截下摆,却衬得她脚下那双同色的长筒胶靴格外鲜亮。

这靴子是金星秀上个月刚给她捎的,说好看。

顺着城门往南走,远远就能看见“金星秀服装厂”的木牌子,红漆刷得亮堂,在雨雾里透着股子生气。

厂子是去年冬天办起来的,原先只是个废弃的仓库,如今被隔成了三间大车间,窗户上蒙着透明的塑料布,里面隐约能听见缝纫机“哒哒哒”的声响,像一群快活的小鼓在敲。

胡好月踩着刚修的路走近,刚到门口就闻见一股新布料的味道,混着机油的气息。

“好月?你咋来了!”

一声清亮的招呼从屋里传出来,胡好月抬头,就看见金星秀从第一间车间里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块手表,头发用橡皮筋扎成马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从前金星秀总爱穿裙子,如今换上这身干练的衣裳,倒显出几分利落来。

尤其是她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眼角眉梢都透着劲儿,比去年刚办厂时那股焦虑的模样,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

“我来瞧瞧,”胡好月把大衣的扣子解开些,往车间里扫了一眼,“看你这儿忙不忙。”

车间里可真热闹。

靠门的地方摆着四台缝纫机,四个女工低着头,手指在布料上翻飞,针脚走得又快又匀。

地上堆着一摞摞裁好的浅粉色灯芯绒,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式。

最里面的角落,两个男工正蹲在地上捆布料,用粗麻绳扎得整整齐齐,旁边的木架上摆着几匹深蓝色的卡其布,标签上写着“海市货源”。

每个人都有活儿干,分工清清楚楚,没人闲聊,只有缝纫机的响声和偶尔的招呼声,却一点儿不乱,透着股蒸蒸日上的劲儿。

“忙是真忙,”金星秀拉着她往旁边的小办公室走,那里摆着一张旧办公桌,上面堆着账本和裁纸刀,“前儿刚接了个大单子,邻县新开了一家百货楼要两百件女式外套,这几天正赶工呢。娘在家咋样?志杰没闹她吧?”

一提志杰,胡好月就想起正事,她往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娘挺好的,就是跟我说,志杰最近吃饭少了,问你是不是偷偷给她钱买零食了?”

金星秀一听,愣了一下,手里的笔“啪嗒”掉在账本上。

她弯腰捡起来,眉头皱起来:“没有啊!我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志杰白天都放家里跟爱月守月一起的,零花钱我每月都给咱娘了,一分没多拿过。”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会不会是……你二哥?”

“我二哥?”

金星秀一提起他,脸上的笑就淡了,语气也冷下来:“除了他还有谁?”

去年冬天杨夏嫁人的事,他们胡家没人不知道。

结果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嫁给了邻村一个出了名的酒鬼,书也不读了。

这事胡好家没敢问细节,他怕到时候金星秀乱想。

“前儿我还看见他往零食铺去,”金星秀往窗外瞥了一眼,雨还在下,把远处的树浇得绿油油的,“手里攥着个油纸包,估计是给志杰买的糖糕。志杰这孩子嘴馋,吃了零食哪还肯好好吃饭。”

胡好月听了,也皱起眉:“回头我得说他两句,志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吃零食哪行。”

“说也没用,”金星秀叹了口气,又拿起桌上的账本翻了两页,语气又轻快起来,“他如今也不容易,知道疼孩子总比从前强。对了,你要是没事,下午帮我给后车间的工人送点热水?灶上烧了大锅,我怕他们忙得顾不上喝。”

胡好月连忙点头:“行,我这就去。”

烧水,倒水这是她熟。

她把大衣脱下来搭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露出里面的蓝裙子,走到灶房时,几个女工正围着炉子烤手。

看见她来,都笑着打招呼:“好月来了?快过来暖和暖和!”

胡好月笑着应了,拿起灶上的铁皮壶,往一个个搪瓷缸里倒热水。

水汽氤氲着,模糊了眼前的人影,也暖了她的手。

窗外的雨还在下,缝纫机的“哒哒”声还在响,金星秀在办公室里跟工人交代活计的声音隐约传来,一切都透着股热腾腾的劲儿。

胡好月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忽然觉得这初春的寒意,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这厂子就像一颗刚冒芽的种子,在春雨里慢慢长起来,带着所有人的盼头,往好的方向走。

她端着热水往后车间走,路过布料架时,摸了摸上面柔软的灯芯绒,心里盘算着:等这阵子忙完,让二嫂给娘也做一件这样的外套……

“快看,老板娘的小姑子来了!”

不知是谁低低喊了一声,后车间里几个正搬布料的男工顿时顿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往门口飘。

胡好月刚端着铁皮壶进来,宝蓝色的裙子在满是灰布的车间里格外打眼,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衬得腰肢纤细,身姿愈发妙曼。

她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灶房的热气熏得泛着浅红。

说话时声音软和,像春日里化了的溪水,连带着车间里的机油味都淡了几分。

“啧啧,这模样,这性子,谁见了不喜欢?”

一个戴蓝布帽的男工咂了咂嘴,目光黏在她身上,手里的布料都忘了递。

旁边的人撞了他胳膊一下,压低声音:“别瞅了,人早就结婚了,轮不上咱们。”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叹了气,眼里的热络淡了些。

这么好的姑娘,偏偏结婚早,连让人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胡好月没留意这些目光,只把铁皮壶稳稳放在角落的木桌上,壶底与桌面碰出轻响。

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着冲众人抬了抬下巴:“各位同志,水壶装满水了,你们自己来倒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话音落,她转身就走,没多停留。

蓝色的裙摆在转身时划出个轻快的弧度,像只掠水的蓝鸟,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几个男工还愣在原地,直到铁皮壶里的热气飘到脸上,才回过神来。

有人走上前倒水,还忍不住往门口望了望,嘴里嘟囔着:“真娇气,连倒杯水都不肯多待,真是……”

话没说完,却又忍不住笑了。

一看就知道她被男人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