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三十,方得一女!\"
\"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盼着添个儿子!\"
\"可夫人与妾室接连生下三个女儿,始终未见男丁。\"
\"谁曾想,竟在这件事上被人拿住了把柄!\"
胡大老爷啃着肘子,饶有兴致地听孙铭阳知府诉说心事。
或许此事积压太久,又无人可诉,今日孙铭阳总算找到倾诉对象,说得格外详尽。
胡大老爷权当听个趣闻,听得津津有味。
约莫半个时辰后,孙铭阳终于讲完,胡大老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起来吧!\"
\"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
\"你瞧——\"
\"你多年无子。\"
\"那盐商便送来个扬州瘦马。\"
\"纳妾本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瘦马进门不足一月,便有了身孕。\"
\"生下儿子后,趁你大喜之日,母子双双失踪!\"
\"随后盐商告知你,人在他手上。\"
\"他哪来的胆子?\"
\"区区盐商,就不怕你抄了他全家?\"
胡大老爷咂摸着滋味,终是道出心中疑惑。
孙铭阳闻言,满脸苦涩。
\"恩师有所不知!\"
\"那可是苏州头号盐商!\"
\"他人脉极广,结交无数权贵。\"
\"我若要动他,须得周密部署、调集人手。\"
\"但他在此地根基深厚,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察觉。\"
\"到那时,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可就保不住了!\"
胡大老爷瞪眼斥道:
\"没出息!\"
\"竟被个商贾玩弄于股掌!\"
\"我问你,那孩子当真是你的种?\"
\"若为延续香火忍气吞声,还算情有可原;若是替别人养儿子闹出这场戏,那可真是丢尽颜面!\"
事关男子尊严,谁能无动于衷?
孙铭阳顿时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
\"相爷这是把下官当毛头小子了?\"
\"那瘦马入房时,分明是完璧之身。\"
\"诊脉的大夫也是我信得过的人。\"
\"生产时日更是仔细推算过的!\"
\"若非我孙家血脉,我何至于此!\"
孙铭阳满脸通红地站在一旁,胡大老爷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哟呵,倒是个稀罕事!\"
\"照你这说法,那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送个扬州瘦马倒不打紧,这事儿不值当计较。\"
\"可费尽心机要把这对母子都弄走,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堂堂知府大人的独子,说绑就绑了?\"
\"反过来还能要挟你这个当爹的?\"
\"他是嫌命太长?\"
孙铭阳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当然明白——
这分明是在说他窝囊!
好歹是个知府老爷,竟被个商人掐住了命门。
胡大老爷懒得看孙铭阳那副丧家犬般的模样,竖起两根手指。
\"两件事!\"
\"第一,你那宝贝儿子现在还活着吗?\"
\"别到时候孩子都没了,你还在这儿替仇人卖命!\"
孙铭阳\"腾\"地弹了起来。
\"绝不可能!\"
\"十日前我还亲眼见过!\"
\"孩子养得圆润白胖!\"
\"正是见着孩子无恙,对方说只要攀上老师的关系就放人,我才应下的!\"
胡大老爷斜睨着这位知府大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你脖子上顶的是夜壶?\"
\"你我心里都清楚,要么别沾手,沾手就得斩草除根!\"
\"那商贾既然敢绑知府独子,把你得罪到这个份上,还能留着你这祸患?\"
\"信不信等他真攀上老夫,转头就能让你暴毙而亡?\"
\"保管让你死得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孙铭阳如遭雷击,整个人瘫在椅子里,活像被抽了骨头。
这话半点不假——
敢对知府独子下手的商人,花重金雇几个亡命之徒,或是收买几个下人下毒,还不是易如反掌?
胡大老爷懒得再理会这个蠢货,继续问道:\"第二桩,你先前还替他办过什么事?\"
\"换句话说,你还有什么把柄攥在他手里?\"
\"老夫只问这一遍,若有半句隐瞒,你就等着收尸吧!\"
孙铭阳浑身一哆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真没有了!\"
\"我本就不缺银钱,这人既敢动我幼子,便是我的死敌。\"
\"岂会再授人以柄?\"
\"今日这事是他头回找我,也说是最后一遭!\"
胡大老爷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朝门外喊道:\"胡荣,唤福禄过来!\"
门外立刻传来应答:\"是,老爷!\"
门外响起胡荣匆忙离去的动静,屋里又静了下来。
胡老爷实在不愿搭理眼前这个糊涂蛋。
孙铭阳坐立难安地等着下文。
他压根不晓得李福禄是何方神圣。
更猜不透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不一会儿,李福禄快步进屋,恭恭敬敬立在胡老爷跟前。
\"胡爷,您有何指示?\"
\"福禄啊,苏州这边的锦衣卫,可靠不可靠?\"
李福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谨慎答道:\"回胡爷,属下不敢打包票,不过苏州镇守千户是去年刚从总衙调来的。\"
\"想必......还算本分!\"
胡老爷听出弦外之音,直接问道:\"去本地盐商府上抄家,可方便?\"
李福禄闻言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何难!\"
\"区区商贾而已。胡爷是要用总衙的名义,还是本地千户所的名义?\"
\"若用总衙名义,还得借您那面令牌一用。\"
胡老爷略一沉吟,从怀中掏出毛骧给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扔过去。
\"具体事宜,听孙知府安排。\"
\"规矩很简单:抄家,扣人。\"
\"所得钱财,一成归锦衣卫——动手的弟兄分一半,千户所留一半。\"
\"一成归老夫,总不能白忙活。\"
\"剩余八成送入内帑,算是给陛下的伴手礼。\"
\"明白?\"
明白!
李福禄可太明白了!
抄家本就是锦衣卫的老本行。
这种事他们驾轻就熟。
分账的勾当也不是头回经历。
以往抄家能否捞油水,全看带队之人是否担得起责任。
若有百户千户撑腰,自然好说。
可今日不同,胡老爷亲自扛下所有。
更出人意料的是,竟要拿出八成孝敬皇上?
李福禄昂首阔步往外走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原本帮胡老爷办事还需顾忌风险。
如今既有指挥使令牌在手,又有胡老爷兜底。
陛下竟要分走八成!
既然连陛下都参与分钱了,难道还会怪罪他们这些办事的人?
如此一来,他们简直是赚翻了。
功劳暂且不论,钱财方面却是稳赚不赔,而且毫无风险!
这样的好事若是不干,那简直是天理难容。
李福禄只是去他们吃饭的地方说了几句,跟着胡大老爷从应天来的锦衣卫们立刻两眼放光地站起身来。
方才还在抱怨差事耽误喝酒的几个锦衣卫,此刻笑得满脸谄媚。
遇上这等好事,谁还在意吃饭不吃饭?
等事情办完,想吃什么没有?
待李福禄从孙铭阳那里问清楚事情缘由,他毫不犹豫地召集一众兄弟,直奔本地锦衣卫卫所。
手持毛骧的令牌,借着胡大老爷的名号,再加上孙铭阳的身份以及胡大老爷定下的分钱计划……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当地镇守千户瞬间来了精神。
什么本地商贾?老子是从应天调来的,不熟!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这位千户当即下令封锁整个千户所,所有人只准进不准出,一张纸条都不能传出。
作为苏州有名的富商,锦衣卫自然掌握着他的底细。
翻出厚厚的档案,研究片刻后,众人立刻行动。
重新换上锦衣卫官服的李福禄,手持长刀,紧跟着本地千户冲在最前面。
抵达目的地后,千户一声令下,锦衣卫迅速将那座占地广阔的大宅围得严严实实。
随后,毫不客气地砸门闯入!
锦衣卫办事,谁敢阻拦?
这位胆大包天的苏州豪商,起初还想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甚至试图套近乎。
然而,李福禄半句废话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砍死旁边一名年轻下人。
无视众人的尖叫,平日里笑容满面的李福禄此刻神色冰冷,染血的绣春刀直指豪商面门。
“锦衣卫办案,背后有陛下和诸位大人盯着,你算什么东西?”
“跟锦衣卫攀交情?”
“呵,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老子只问你一句,孙知府的孩子在哪儿?”
“现在交出来,你们还能活着进诏狱,之后自求多福!”
“要是见不到这孩子毫发无损地出现——”
李福禄冷笑一声。
“姓孙的,你会明白锦衣卫的威名是怎么来的!”
豪商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此刻他才恍然发觉,往日里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脉网,不过是风中扬沙,一吹即散。
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一切皆是弹指可破。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弧度,望向眼前陌生的李福禄。
\"这位大人,李某认栽,只是不知可否......\"
\"打住!\"
李福禄一挥手,直接截断他的话头。
目光如刀般在他身上刮过,嗤笑一声:
\"念在都姓李的份上,实话告诉你。\"
\"别白费心思行贿!\"
\"你那些家底,上头早分得明明白白,我们也有份!\"
\"知道你们这些商贾惯会藏银。\"
\"无妨,事关弟兄们的油水,自然要细细盘查。\"
\"就算是块硬骨头,也得给你撬开!\"
说话间,李福禄踱步上前,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惊得那张圆脸血色尽褪。
\"啧啧,一个商贩,竟敢绑了知府独子要挟。\"
\"这要传出去,我们这些当差的还怎么安睡?\"
\"知府大人尚能周旋,换作我们......\"
\"信不信满朝文武,无人敢替你说话?\"
\"倒是个人物,学那剪径毛贼对付朝廷命官,还想借此攀附?\"
\"就冲这手笔,杀你十回都不冤!\"
立在旁边的镇守千户突然冷笑插话:
\"说得是!\"
\"本官新调任此地,连知府公子都敢动,眼里还有王法?\"
\"今日不除你,来日祸害到本官头上如何是好?\"
\"识相的就痛快交代!\"
\"这案子就算血流成河,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锦衣卫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那李姓富商起初还想咬牙硬撑。
未等李福禄动作,旁边一名锦衣卫随手几招,便叫他瘫若烂泥。
李福禄与镇守千户都是明白人。
谁都清楚,今日这场风波,全因孙知府向胡大老爷求援而起。
若是事情办到最后,人抓到了,银子也到手了,偏偏知府大人的独子却没救回来。
那岂不是显得他们这帮人全是废物?
因此,当孙铭阳在担惊受怕中熬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见到李福禄抱着他的宝贝儿子出现时,他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孙铭阳搂着失而复得的胖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情绪,只是简单向李福禄道了声辛苦,随后便抱着儿子转身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