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商人的本性使然。
罗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首次感到如此难以取舍。他不知夏白能否成功,但他清楚,这样一次豪赌,将在他人生中再无第二次机会。
赌,还是不赌?
经过长久的挣扎,最终做出了决定。
他终究是一名商人啊!
三天之后。
夏白的身影出现在城外。
他几乎没有休息,一直在赶路,这次的目的地是顺天府。
他在筹划铁矿开采的事情。
黑娃坐在车夫旁边留意四周的情况。
马车里坐着夏白和方墨。
方墨恭敬地坐在一旁,目光正直,显得格外谨慎。
看着周宁等人设计的“纺织机”图纸,夏白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是因为这段时间周宁等人获得了太多支持,还是为了炫耀技艺,又或是其他原因,许多纺织机的设计都需要大量的铁材。
夏白轻轻叹息一声。
“李笙这些人未免太自视甚高了。”
“一个纺织机,竟然设计得要用五百斤铁。”
“各种零件,各类机杼,全都要用铁来制作,我夏白虽然拿到了一座铁矿的开采权,但怎么承受得起这样的耗费?”
“一座新矿,一年才开采十几万斤铁。”
“去年潞州润国冶、泽州益国冶的年产量也就十万斤,大明如今开采量最高的江西南昌府进贤铁冶,即便如此,一年的产量也不过一百六十多万斤。”
“按照他们的这种设计。”
“我这刚开张的顺天府铁矿,连办个纺织厂的铁用量都不够。”
“这些设计简直是荒谬至极。”
夏白把这些图纸直接丢到了一边。
他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他对周宁、李笙这些工匠是很宽容的,几乎是有什么需求都会满足,但也不能这样胡乱浪费。大明一年的铁产量不过**百万斤,而蒸汽机本身的用铁量就相当庞大。
若不是朱标特别批准,根本就无法实施。
周宁等人在京都盐业待了一段时间,明显感觉有些飘飘然,设计任何东西时都非要加入一些铁材不可,仿佛不加点铁进去,他们的设计就不完整似的。
纺织机向铁器过渡确实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
但大明的纺织技术显然还没有发展到那个水平,周宁等人设计的纺织机显然没有达到后世“机床”的效果。在当前的生产技术条件下,使用一些木质结构的纺织机完全可以胜任,然而周宁他们却偏要强行增加复杂的工艺,从而抬高成本。
方墨低声说道:“夏长官,您先前对周知事他们的要求放得太松了,几乎是来者不拒,如今厂里的家眷们纷纷催促,周知事他们也希望尽快完成纺织机的设计,让工厂早日投产,所以难免有些急于求成。”
夏白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不必替他们辩解。”
“他们既然会被外界的意见所左右,就证明他们的心境已经动摇。心不定的工匠,你真的相信他们能设计出好的作品吗?”
接着,
夏白又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手下的工匠人数太少,可用的人才匮乏,这才导致李笙等人有些‘恃才傲物’。”
“再加上最近蒸汽机相关的小册子下发后,他们不少人声名鹊起,心里就开始轻飘飘的,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普通的工匠了,设计的东西不能再平庸,否则就会丢了面子。”
“人啊。”
“总是变化无常的。”
“稍微有点名声,就觉得与众不同。”
“再也不愿循规蹈矩。”
“总想着标新立异。”
“但工匠这一行,必须脚踏实地,哪能如此骄傲自满,急功近利呢?”
“他们迟早会吃大亏的。”
方墨苦笑着点头。
说得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啊。
他反省了一下,如果自己一夜之间成为全城热议的话题,恐怕也会飘飘然。
他私下了解到周宁、李笙等工匠,在工部并不受重视,很少有机会参与重要项目,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如今终于扬眉吐气,自然会难以控制内心的得意。
夏白说道:“方墨,你待会先下车,把这些图纸送回去。”
“并且告诉周宁、李笙他们,以后工程部的用铁量将会严格控制。”
“再告诉他们,他们设计的纺织机不能用到一两铁。想用铁造纺织机也可以,但要拿出突破性的成果,设计出大幅提高生产效率的机器。靠堆积材料,造出一堆废铁,效率只比木制或竹制的提升一成左右,这种赔钱货,我不愿意赔。”
最后,
夏白给他们设定了一个目标。
当他回复天府时,就要看到纺织机的成品。
“如果做不到,他们就得回工部了。我尊重人才,但尊重的是有品德、有操守的人,而不是稍微取得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自以为了不起的人。”
方墨的脸色微微一沉。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夏白发这么大的火。
紧接着他也赶紧说道:“我马上就去传达您的意思。”
夏白点了点头。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不良风气继续扩散。
不过这也让夏白意识到,自己目前的人手明显不够。
而且是非常不够。
不仅缺少记账的人,也缺乏管理人员,更别说工匠和技师了,各个方面都有缺口,要想弥补,还得花大力气才行,这也使得夏白更加迫切地想要推出他的‘现代化’培训计划。
既然人手不足。
那就自己培养。
靠数量堆砌出一批工程师。
夏白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因为当下教育并不普及。
获取知识的成本高昂,门槛极高。
这一方面与生产力低下有关,另一方面则是‘士大夫’阶层故意提高门槛,门槛越高,可以替代他们的人就越少,他们的家族就能长久兴盛下去。
甚至即便是**也要依靠他们。
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夏白深受制约。
这也让他改变的决心更加坚定。
力量如飞砖!
只要生产力提上去,增长足够显着,到时候就算别人不愿意,也得跟着行动,更何况上面还有一个朱元璋,一直在清除‘士大夫’的顽固势力,等到这些士大夫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时,很多事情就会顺利多了。
只是还需要时间。
方墨迟疑片刻,问道:“大人,顺天府的铁矿据说是新发现的,开采难度不小,这是否会影响各地盐场的建设?而且现在外面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就是...”
“各地盐运使对大人的做法颇有异议。”
“以往,负责各盐场食盐生产和销售事务的是盐课提举司等机构,而现在这些部门的职责大多已转移到大人这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收税,而这些税也只是走个形式,之后统一上缴国库。”
“朝廷中对大人的举措有不少质疑。”
“认为您是在篡权。”
“还有很多人说您是在趁机渔利。”
夏白微微一笑。
大明其实对盐业的管理相当重视,在两淮、两浙、长芦、山东、河东、福建六个重要盐区设置了都转运盐使司,而在其他产盐地区,则设有七个盐课提举司等机构,负责管理各盐场。
山河相隔遥远。
朱元璋再次推行了小规模的变革。
食盐的生产和销售都被集中在同一个部门,而户部却没有明确的监管。
这必然会导致混乱丛生。
他的介入,无疑切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自然会引起一些不满。
夏白轻轻摇头,笑着说:“盐业利润丰厚,所以很多人都眼热,这样的议论不会少,但如果他们真的能对我怎么样,就不会只是议论,而是直接上奏弹劾了。”
“他们不敢。”
“为什么?”方墨疑惑地问。
夏白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因为他们认为我是个疯子,他们不敢招惹疯子。”
“因为疯子发起疯来,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更何况现在朝廷正在严查户部,盐铁司就在户部之内,他们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引火烧身?不过他们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毕竟如果让我继续推进,整个北方盐市都将落入我手中。”
“我就是在趁火*。”
夏白微微一笑。
他从未否认这一点。
他正是趁着盐铁司和都转运盐使司自顾不暇的时候,才敢向朱元璋要求整个北方盐市,要是等盐铁司缓过劲来,他在各地开设盐业公司又谈何容易?
现在盐铁司的官员看到自己步步高升,恐怕心里都在滴血。
那可是他们的利益啊。
可他们也无可奈何。
郭桓案一出,户部官员人人自危,连自身都难以保全,更别说顾及其他。
朝廷官员各自为政,地方官员也就失去了依靠,地方的小官吏虽然心里又恼又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敷衍了事,不敢轻举妄动,这让夏白占了便宜。
这也是他马不停蹄赶往顺天府的原因。
必须尽快搞定铁厂。
让各地的盐业企业建起来,等一切都定下来,盐铁司再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一个人要想做成一件事,除了自身的机遇与能力,还会受到大环境的影响。
顺应潮流者昌盛,逆势而行者*。
听后。
方墨若有所悟。
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敬意。
盐铁啊。
自古至今最重要的两个行业。
当下,这些都被夏白尽数完成,且是在众人注视之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硬是从盐司夺走一部分利益。如今他更变本加厉,直接侵占了北方所有的盐业市场,甚至进一步染指了铁政事务。
越与夏白相处,就越觉得他胆识过人。
不久之后。
方墨便下了马车。
夏白则独自乘车前往顺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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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风凛冽而强劲。
北平。
大明的门户之地。
这里驻扎着大明最精锐的边军。
营区深处,隐约可闻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名身形魁梧、气力充沛的大汉,浑身散发出猛虎般的威势,目光犹如苍鹰般锐利,诸多不凡之处昭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随着他挥动手中的长刀,雁翅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