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帐低垂……
杨十三郎斜倚绣榻,双目轻阖,鼻尖微动,唇边噙着一抹慵懒笑意。
杨十三郎醒了,但没睁开眼睛,眼帘处一片红晕,幻变着各种图案……
——家里什么时候点龙涎香了?我不是跟她们仨都说了吗?自己不喜欢这味道,因为这是金母爱用的,在家里点这玩意儿,价格贵,太奢侈不说,还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无法让人放松……
——左边应该是芙蓉,她爱用这“帐中香”,甜腻如蜜,但今天好像改配方了,掺了一勺麝香……还有半勺龙涎引。
——右边应该是秋荷,她爱用按古方蒸的‘雪中春信’……梅香清冽好辨认,但今天却染了松烟墨味,嗯,夫人定是边制香边批账本——墨汁滴进香炉了吗?
——账后应该是馨兰……她天生体香,刚练完剑,兰香更浓,可这袖口……怎么有股金疮药味呢?还是金罗大仙的金罗一号……
杨十三郎还想嗅出更多的气味来,一深呼吸,胸口猛地一痛,他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心尖针扎般剧痛……
“官人!?”
秋荷和馨兰全身一震,惊呼一声。
“十三哥,你醒了!”
“啪!”
戴芙蓉刚端起的茶壶,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来人哪!官人醒了,快去请金罗大仙过来……”
“官人,你别乱动,我们扶你慢慢起来。”
两双手架住了杨十三郎的两边……
杨十三郎挣扎着撑起身子,整个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让他移动一分都格外小心……他环顾四周,熟悉的雕花床榻、檀香袅袅的熏炉,三位夫人正红着眼眶守在一旁。
“七把叉……”
杨十三郎脱口而出。
“啥???”
三位夫人异口同声。
“七把叉,官人说的是罗长子的儿子罗成功吗?……姐,官人说的是喜欢吃猪头肉那个小孩……”
秋荷跟戴芙蓉解释道。
“他怎么样了?”杨十三郎继续问道。
三位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十三郎,这三个月她们几乎没出门……
\"十三哥,你总算醒了!\"
戴芙蓉攥着帕子拭泪,\"昏睡三个月,吓死我们了,云霄宫大仙慰问团昨天刚走。上个月金母娘娘还赐了九转金丹......\"
“三个月?”
杨十三郎猛地抓住床沿……那些血雾、青铜鼎、七把叉砸碎金勺的场面……
十三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入眼是一个肚兜,兜上一朵芙蓉,一朵荷花,呵呵,还有一枝兰花。
杨十三郎翻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分明还留着金勺碎屑划出的疤痕。
杨十三郎扭动屁股就想下床……
“官人,官人……你可别乱动,金罗大仙大仙马上就过来了……”
秋荷和芙蓉按住了他的肩膀,浑身软绵绵的杨十三郎颓然放弃了挣扎。
\"七把叉何在?\"他急声问道。
三位夫人疑惑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十三郎……
边上一名侍女回话道:\"回主公,您说的那个人可是三个月前从翠香楼跌下来那个小孩?听说他摔昏过去整整两个月,被金罗大仙用九转还魂汤灌醒后......现在天天在茶楼说书……\"
杨十三郎听到七把叉没事,绷紧的身体一下放松下来,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我这新处方终于成功了……来……来,让我看看——”
一股浓烈的药味冲淡了暖阁内所有香味,金罗大仙搓着双手一步就跨了进来。
“我这方子叫什么好呢?”
“哎哟!”
杨十三郎不是因为胸口痛,而是被金罗大仙抓痛了,他见识过金罗大仙的粗暴手法,有些害怕地睁开了眼睛。
“一号,还是胸口痛吗?”
——几日前,不,应该是三月没见金罗大仙,胡子都这么长了?我怎么成一号了?
“不,不……金罗大仙,胸口不疼,您抓疼我了,这药我看叫金罗【三月还魂散】就很合适……”
杨十三郎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来,还尽量远离了一点……
“一号,不……杨首座,过奖了,过奖了,就一些普通的蒲公英,金银花……你胸口真不痛了?”
金罗大仙严肃起来,“可不许骗我。”
“有一点闷,但现在不痛了。”
杨十三郎据实回答。
“一睡三个月的觉,这种病例也是第一次见,或许是你过去损耗过多,本体强制你调理一下……”
杨十三郎虽然表面一湖水的宁静,但内心却翻滚不已。他只见金罗大仙嘴巴翕动,却没听清楚他后面在说什么?
——从种种迹象来看,自己是做了一个长达三个月的梦……
金罗把过脉后,
翻翻杨十三郎的眼睑,
用粘满药汁的手指头撑开杨十三郎的两片嘴唇,看了看牙口,
还压了压杨十三郎的肚子,
“我让他们把药水送过来……问题不大了。”
金罗大仙起身,满屋子的人目送他离开……
听闻杨十三郎醒过来了,君司府大门外围满了前来探望的人,不一会儿工夫,时令水果,各种补品堆满了整个台阶。
杨十三郎也从戴芙蓉她们嘴里知道,三个月前,他一直睡到中午没有起床……按照《仙胞守护细则》规定,送旬报过来的朱玉感觉到了不对劲……
前一个月梦魇般不停地大喊大叫,喊胸口痛,这两个月好了很多。
这三个月来,用了不少偏方,不见他醒来,十天前,手上拿着锯子的金罗大仙建议锯开杨十三郎的胸膛,说他可以给杨十三郎换个心……三位夫人觉得太过凶险,没有同意他这么做。
……
“首座哥,我来了……听他们说,你睡觉醒了,我马上就来了,罗小青也要跟我来看看你……”
七把叉左手提着一大篮秋梨,右手拉着罗小青边说边走了进来。
这一路上,七把叉享受了一把什么叫畅通无阻,在君司府门口,挤了几千人……就他和罗小青顺利进来了。
“你们都让让吧,首座哥醒来第一个喊我名字,一定有要事要谈……”
七把叉大咧咧坐在床榻边上的绣花凳上。
“对,你们都先出去一下吧!”
杨十三郎侧过脸来,见七把叉穿着一件湖绸长衫,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打理过了,不像过去永远顶着一个鸡窝……只是颜色有点扎眼,是草绿色的。
“小青妹妹,你也先回避一下,潘大娘子那里有好吃的,你去那儿等我。”
“你和小青定亲了?”
等暖阁里只剩七把叉,杨十三郎问道。
“嗯,这月月初定下了……首座哥您怎么知道的?哦,是嫂子告诉您的吧?”
杨十三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难得你今天穿这么干净,这绿长衫是小青替你张罗的吗?”
七把叉点了点头。
“听说你在三个月前,从茶楼上摔下来了?昏迷了两个多月,现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我早没事了,首座哥……您看……现在能吃能蹦了……”
七把叉站起来蹦了几下——
“哐当!”
一个棺材钉子掉了下来。
“新钉子,欧阳哥打的……大富镇捡来的那个……掉了……”
七把叉抬头很古怪地看了一眼杨十三郎,“首座哥,我摔晕过去那两个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哦……”
杨十三郎为了掩饰一下自己慌乱的内心,很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
“能说给我听听吗?”
杨十三郎挪了挪屁股,摆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懒散姿势。
七把叉舔了舔嘴唇:
“…………”
一个时辰过去了,讲到兴奋处,七把叉挥舞着棺材钉子,不停的比划。
“首座哥,您说神奇不?叛匙就那么一下,我的棺材钉子居然化掉了……你说邪门不?”
——没想到,七把叉记忆力这么好,很多细节自己都忘了,他却说得毫无阻塞。
——看来是和七把叉做了同一个梦……殊途同梦
杨十三郎不知道的是,七把叉之所以讲得好,是他这个梦已经在茶楼反反复复讲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