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把叉讲完后,见杨十三郎纹丝不动,老僧入定一般,抬手在杨十三郎眼前晃了晃,轻轻问道:
“首座哥,我昏过去两个月做了这么多恶梦……你昏睡仨月,就不梦点啥的?”
七把叉盯着十三郎的眼睛,想问出点答案来。
杨十三郎呵呵一笑道:“我也做梦了呀……”
“噢,能说来听听吗?”
七把叉凳子往前拉了拉,神秘兮兮道:“首座哥,我还有一件怪事没跟你说……我醒来后第一件事……喊朱哥他们几个陪我去了一趟天眼城垒,您猜怎么着?”
“怎么啦?”
杨十三郎眉角一挑问道。
七把叉凑近杨十三郎的耳边,“我捡到两只烧鹅,一只还少了一条鹅腿……”
杨十三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嘴上却说:“这事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
七把叉差点脱口而出——那两只烧鹅不是你买的吗?
“你是奇怪为什么没人吃吧?”
杨十三郎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现在头疼的不是这梦是真是假?是自己不能给那么多事,拿条线合理地串连起来……一大堆的谜,纠缠在一起,结成了一个大谜团。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杨十三郎说道:“七把叉,我梦到又娶了三个媳妇……”
过了三口烟工夫,七把叉噗嗤一下笑了:“……难怪我来看首座哥的时候,您那么痛苦,要死要活的了……”
两个人一起很猥琐地笑了起来。
七把叉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像放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站在门外偷听的三位夫人,互相看了一眼……继而也都咯咯笑了起来,花枝乱颤的。
……
这几日仙鹤寮接连下了几场好大的雪,继而大雪封山了。
杨十三郎又休息了三天,自觉已经好了许多……
一大早去了一趟巨灵山,朱玉一如既往地在离仙胞不远的打了个跏趺坐,见是杨十三郎,身体缓缓升起后才放下双腿来。
他没想到杨十三郎会大雪天出来巡查,在杨十三郎昏睡的三个月里,朱玉很少下山。
“杨首座……”
朱玉正要行礼,被十三郎一把紧紧抱住了,“今后都不许行礼,这些天辛苦你了。”
朱玉身上的寒意透过龙鳞衣杨十三郎都能感受到。
“我欠你们朱家四兄弟太多人情了……”
十三郎眼眶里隐隐绽放着泪花。
“为天庭服务!”
胡子邋遢的朱玉条件反射一般喊了一句神捕营的口号。
两个人几乎同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吓跑了一群躲在树枝上躲雪的小鸟。
看到朱玉人不卸甲,寸步不离守着仙胞,杨十三郎已经无需多说什么,围着仙胞转了几圈就下山了。
“秋荷,你吩咐下去,今后我的伙食准备两份,一份按时送到巨灵山上……嗯,今天的早食就送上去。”
望着半屋子没用印和签字的文档,杨十三郎深深吸了口气,一头“扎”了下去……
……
瑶池的夜,向来静得能听见仙露凝结的声音。
九色仙鹤栖在玉栏边,羽翼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它们每隔三百年产一枚“玄光鹤蛋”,蛋壳如琉璃,内蕴混沌灵气,食之可增千年道行。
今夜本该平静。
直到子时三刻,瑶池西角的防盗阵法突然波动了一瞬——不是被破,而是“自愿解除”的涟漪。
值夜的守卫打了个哈欠,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白影掠过,以为是仙鹤振翅,便没在意。
卯时初刻,瑶池掌事女官青鸢领着仙娥们例行检视鹤苑。
“第九千零一颗玄光鹤蛋,今日该出壳了。”她掀开织金锦缎的罩布,脸色骤变。
蛋巢空空如也,只余几片碎壳,莹白如玉,却透着诡异的青灰色。
“谁当的夜?!”青鸢声音发颤。
守卫们面面相觑。阵法未破,结界完好,蛋却不翼而飞。
……
也不知道瑶池方面是怎么想的,杨十三郎苏醒过来后……给玉帝、金母的请安折刚刚仙鹤传书过去,马上就遣下差事来了——鹤蛋失窃案由山河司全权处理。
三位夫人都极力反对。
秋荷把手上金母的懿旨重重丢在了案几上,她是金母身边人,从没有做过如此大不敬的动作,看来这一次是真的怒了……
她冷笑一声:\"劳逸殊途,勤者竭蹶,惰者悠游,这天庭的破规矩,倒比人间的秤杆还歪三分。\"
馨兰也有七分恼怒:“官人的山河司成天枢院了,什么案子都往这边丢,天庭那么多吃俸禄的仙官,就剩咱们家官人一个人会办案了,也不知道主母是怎么想的?”
戴芙蓉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汤溅湿了绣着金凤的袖口——
“十三哥骨头缝里还渗着寒毒,人刚睁眼,就塞个烫手山芋过来——玄光鹤蛋丢了?那是瑶池镇了三万年的东西!连老君都不敢沾手的因果,金母让官人一个病秧子去扛?就不接了,看那老娘们怎么办?”
戴芙蓉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好,好得很。他们既要十三郎送死,不如我先拆了山河司的匾……”
但最终……杨十三郎还是接下了。
杨十三郎带人赶到时,瑶池已乱作一团。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蛋壳残片。
“有凡尘气息。”他皱眉,“还有……《灵飞经》的止痛咒?”
蛋壳内侧刻着细如蚊足的符文,正是道家《灵飞经》里的“化煞止痛咒”。这咒文寻常仙家不屑用,倒是人间医者常以此缓解剧痛。
更蹊跷的是,蛋巢边缘卡着半片槐树叶,叶脉上凝着未干的仙露。
“槐树只长在人间。”杨十三郎捻起树叶,“仙露却是瑶池独有……有意思。”
调取瑶池巡守记录,近七日只有扫尘仙童阿芦在丑时经过西角鹤苑。
“阿芦?”青鸢迟疑,“那孩子老实得很,每日除了扫尘就是誊写药方……”
杨十三郎翻开值勤簿。阿芦的记录工整得近乎刻板:每日何时扫尘、何处除尘、用了几钱仙露,写得一丝不苟。
唯独昨夜,记录末尾多了个朱砂小点,像是不小心溅上的。
“这墨迹未干透。”七把叉突然插嘴,“他写记录时手抖了。”
杨十三郎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七把叉咧嘴一笑:“我偷喝仙酒被罚抄宫规时,手抖就这样。”
在阿芦的寝居搜检,只找到些寻常物件:半块墨锭、几册医书、一枚刻着“悬壶济世”的旧玉佩。
“这不是天庭的东西。”杨十三郎摩挲玉佩,“凡间大夫行医济世,才佩这个。”
七把叉翻着医书突然“咦”了一声:“书页边角全被摸黑了,就这几页特别新。”
杨十三郎接过一看——那几页正是《灵飞经》止痛咒的详解。
瑶池的防盗阵法由三十六道雷纹嵌套而成,强行破解会触发天雷。但阵法记录显示,子时三刻的波动竟是“自愿解除”。
“只有两种可能。”司阵仙官擦着汗,“要么是王母亲临,要么……”
“要么是仙鹤自己撤了防。”杨十三郎接口。
众人愕然。
九色仙鹤素来高傲,连王母都不轻易亲近,怎会主动让人取蛋?
老君用八卦炉验过蛋壳残片,得出更惊人的结论:
“蛋是被‘啄破’的,不是砸开。”他指着断面,“看这裂痕,分明是鹤喙的形状。”
杨十三郎瞳孔微缩。
——若是仙鹤自己破壳赠予,便不算盗窃。
但天条规定:玄光鹤蛋必须完整献于瑶池,连王母都无权私用。
凌霄殿上,玉帝震怒。
“王母寿诞在即,玄光蛋却丢了!”琉璃盏在他掌中碎成齑粉,“杨卿,三日之内,朕要见到盗蛋之人伏法!”
杨十三郎垂首应诺,余光却瞥见西王母袖中滑落半片槐叶,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掩去。
回到仙府,七把叉嘟囔:“我看西王母怪得很,她袖里藏的那片叶子……”
“噤声。”杨十三郎突然掐诀布下隔音结界。
案几上,阿芦的玉佩突然渗出丝丝血迹,在“悬壶济世”四字上蜿蜒成一道符咒。
——那是人间禁术“血引踪”,唯有至亲濒死时才会触发。
杨十三郎猛地站起:“去人间!”
循着玉佩指引,二人落在人间一座荒山破庙前。
庙门半塌,檐角悬着褪色的“济世堂”匾额。
推门进去,霉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昏暗的内室里,一对浑身琉璃化的夫妻蜷在草席上,皮肤透明得能看见骨骼——那是天罚“琉璃碎骨刑”的痕迹。
而床头的药罐里,赫然盛着研磨成粉的鹤蛋壳。
七把叉倒吸凉气:“阿芦偷蛋是为……”
话音未落,墙上泛黄的画像突然飘落。
画中正是百年前的杨十三郎,题着“恩公”二字,落款已被血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