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林青穗已踩着木屐进了药园。
竹篱笆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裤脚,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日破晓先查灵泉,再看药圃。
可今天刚拐过那丛金盏菊,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灵泉池边的青石板泛着冷光,原本清得能照见云影的泉水,此刻像被撒了一把锈渣,浑黄里泛着暗褐,凑近了看,竟有几缕血丝般的红丝在水下蠕动。
池边那株最金贵的赤焰草蔫头耷脑,原本如火苗般招展的叶片蜷缩成焦黑的团,连最耐活的九节菖蒲都耷拉着茎秆,像被抽干了精气神。
林青穗的手指抖了抖,蹲下身去触碰水面。
泉水的温度不对,往常带着温玉似的暖,此刻却凉得刺骨,沾在指腹上像浸了冰水。
她喉头发紧,想起空间秘录里那句\"灵泉变色,地脉将乱\"——这是空间不稳定的前兆。
\"阿砚!
阿七!\"她转身快步走向前院,木屐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响。
沈砚正在廊下看账本,听见她的唤声抬头,眉峰微挑:\"青穗?\"
\"灵泉出事了。\"林青穗拽住他的衣袖往药园走,发尾的木簪在晨风中晃,\"水浑了,药材也蔫了,怕是空间要......\"
话没说完,苏阿七扛着猎刀从院外大步进来,猎靴上还沾着泥:\"青穗姐!
我刚去镇里买盐,听见几个贩子说......\"
\"先看灵泉。\"林青穗打断他,拽着两人的衣袖往药园跑。
三人站在泉边时,沈砚的脸色先沉了下来。
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泉水,放在鼻尖嗅了嗅,指节捏得发白:\"有股子腥气,像是地脉里的淤毒翻上来了。\"
苏阿七的猎刀\"当啷\"掉在地上,浓眉拧成结:\"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莫不是那'九幽令'搞的鬼?\"
\"我正要说这个。\"沈砚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报,纸页边缘还带着商队特有的火漆印,\"昨夜商队暗桩传信,九幽令最近在联络各地药商,说要联合压价抵制咱们。
更甚者......\"他抬眼看向林青穗,目光沉得像潭深水,\"他们派了个叫王五的打手进镇,专门散布谣言,说咱们药园撑不过半月。\"
林青穗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早料到九幽令不会罢休,可灵泉异变和外敌施压撞在一起,就像两座山同时压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乱。
灵泉的事暂且瞒着,若传出去,药农和顾客该慌了。
阿七,你带几个壮实的小子守着药园后墙,别让不相干的人溜进来。\"
\"我这就去!\"苏阿七抄起猎刀转身要走,又回头冲林青穗咧嘴:\"青穗姐你放心,谁要敢动药园一根草,我这刀先不认人!\"
\"阿砚,麻烦你再查查王五的落脚处。\"林青穗转向沈砚,声音软了些,\"商队的消息网广,或许能找到他背后的主使。\"
沈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腹蹭过她耳尖:\"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安抚的温度,\"我这就去分号调人。\"
林青穗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喉间泛起酸涩。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这是空间认主的信物,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像在提醒她责任重大。
\"小芳!\"她提高声音唤人。
扎着双马尾的小丫头从药棚后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株未摘的紫丹参:\"姐姐!\"
\"带三个弟子去镇里药铺,把新晒的陈皮和茯苓送过去。\"林青穗压低声音,\"顺便听听他们怎么说,要是有人提'倒闭'的话......\"她顿了顿,\"就把咱们上个月给陈记医馆送的十车药材单子给掌柜看,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底气。\"
小芳眼睛一亮,把紫丹参往怀里一揣:\"我这就去!\"她跑了两步又回头,小脸红扑扑的,\"姐姐你别愁,咱们药园的药材最地道,那些谣言都是纸老虎!\"
林青穗望着她蹦跳的背影,嘴角终于扯出点笑意。
可等小芳的身影消失在竹门后,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灵泉的事像根刺扎在心里,她得想办法稳住药园的根本。
日头移到中天时,镇里的消息传回来了。
药童阿福跑得满头大汗,裤脚沾着泥:\"林姑娘!
王、王五带着两个泼皮去了陈记药铺,说要是再进咱们的货,就砸了他的招牌......陈掌柜手都抖了,差点把药杵摔了!\"
药园里的弟子们顿时炸了锅。
种药的张婶把手里的喷壶一摔:\"这些天杀的!
咱们给陈记供了三年药,他就这么软骨头?\"
\"就是!\"帮工的小李攥着拳头,\"要不咱们去镇里跟他们理论!\"
林青穗站在石桌前,指尖重重敲了敲桌面。
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张婶发红的眼眶上——张婶的儿子去年病了,是药园预支了三个月工钱才救回来的;又落在小李磨破的袖口上——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娘,是药园供他吃穿学种药。
\"都围过来。\"她的声音沉稳得像山岩,\"我知道大家委屈,可咱们要是乱了,就遂了那些人的愿。\"她从怀里掏出个青瓷瓶,\"这是我昨夜配的稳根剂,能让蔫了的药材撑三天。
张婶带人种药组,每株蔫了的药都涂两遍;小李带巡逻组,后山坡的篱笆再加道木刺。\"
\"那陈记那边......\"张婶欲言又止。
\"我傍晚亲自去。\"林青穗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陈掌柜是个明白人,他儿子的病还等着咱们的灵芝呢。\"
众人面面相觑,渐渐安静下来。
林青穗看着他们散去的背影,手心里全是汗——她何尝不想冲去镇里撕了那些谣言?
可她是药园的主心骨,她若慌了,这百来口人就得散。
暮云漫上屋檐时,灵泉边又响起脚步声。
林青穗捧着那本泛黄的《灵泉秘录》,指尖沾了泉水在石桌上画着。
秘录里说,灵泉是空间的脉,若地脉淤堵,需引活水冲开。
她咬着唇,把秘录翻到最后一页——那是她用炭笔补的注:\"子时三刻,以玉牌引气,顺时针转三圈。\"
\"得罪了。\"她轻声说完,将玉牌按在泉边的青石板上。
玉牌刚贴上石面,原本浑浊的泉水突然翻涌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搅动。
林青穗屏住呼吸,跟着秘录里的口诀默念,指尖随着水流的方向划动。
渐渐地,暗红的水丝开始消散。
第一缕清光从泉底浮起时,林青穗的额头已经渗出细汗。
等整池泉水恢复成半清半浊的状态,她扶着泉边的石头坐下,后背的衣衫全湿了。
\"总算缓过来些。\"她抹了把脸,看着重新挺立的九节菖蒲,心里稍微松快了些。
可秘录里的话还在耳边响:\"治标不治本,需寻地脉源头。\"她知道,真正的危机还在后头——三天后的拍卖会,各地药商都会来,到时候若灵泉彻底崩了......
林青穗刚直起腰,后颈忽然窜起一阵凉意。
她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衣角,身后的竹林里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一截枯竹,又迅速收住脚步。
夜色渐深,竹影在地上织成网。
林青穗盯着那片竹林,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玉牌上。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混着远处药园里传来的犬吠,像在敲一面紧绷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