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青穗站在药园石桌前,指尖掐着半片沾露的紫苏叶。
晨雾未散,她望着不远处药圃里弯腰劳作的身影,喉间泛起一丝发涩的酸意——昨夜竹林里的动静到底没抓到人,可这晨雾里浮动的,分明是比露水更沉的焦躁。
\"都过来。\"她提高声音,石桌被拍得轻响。
药园里二十来号人陆续围拢,张婶揉着发红的眼尾,小李的竹笠还歪在头顶。
林青穗扫过众人青黑的眼圈,心里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他们守了半宿药圃,就为防有人半夜来拔蔫了的药材做文章。
\"我知道你们昨晚没合眼。\"她伸手按住石桌,掌心能触到晨露的凉,\"可外头传咱们药园灵气散了,说咱们的药治不了病。
咱们要是乱了,这谣言就成真了。\"
张婶搓着围裙角:\"青穗,昨儿陈记的伙计来退订,说他家掌柜的也犯嘀咕......\"
\"陈记那边我会去。\"林青穗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重点是咱们自己的活计。
小芳,你带两个小丫头守灵泉,每半个时辰记一次水位和颜色,有丁点儿不对立刻来喊我。\"
被叫到名字的姑娘攥紧衣角,重重点头:\"我盯着,连泉边青苔的动静都记上。\"
人群刚要散,院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林青穗抬头,正看见沈砚翻身下马,玄色外袍沾着晨露,腰间玉牌在雾里泛着幽光。
他冲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时,原本交头接耳的药农们自觉闭了嘴——这商队少主虽总板着脸,可上回帮着赶走偷药的地痞时,那把出鞘的剑可没半分犹豫。
\"借一步说话。\"沈砚的声音像浸了冷水的玉,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卷得林青穗鬓角的碎发乱飞。
两人走到药园后角的老槐树下,沈砚从怀里掏出张染了茶渍的纸条:\"孙胖子被周鸿远买通了。\"
林青穗的指尖在纸条上顿住。
孙老板是南边来的药材贩子,上回在州城拍卖会上为了一株百年人参跟她争得面红耳赤,她记得他捏着算盘时,拇指内侧有圈老茧——这样的老狐狸,怎么会轻易被周鸿远收买?
\"周鸿远许了他三成利润。\"沈砚像是看透她的疑惑,指节敲了敲纸条边缘,\"更要紧的是,他们打算在拍卖会上抬价,先哄着咱们跟,等咱们钱花得差不多了,再联合几家压价,把咱们挤出局。\"
林青穗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周鸿远是崔玉婷的表哥,上回她拒绝崔家联姻时,那姑娘摔了茶盏说\"走着瞧\",原来后手在这儿。
她望着远处药圃里晃动的蓝布衫,突然想起昨夜张婶说,隔壁村的刘屠户家半夜把订的十斤黄芪退了——这哪里是简单的谣言,分明是要断她的财路,再断她的人脉。
\"我去镇里。\"她把纸条揉成一团,\"王五还在茶馆说书呢,我得让那些商户看看咱们的药到底有没有效。\"
沈砚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指腹触到她腕间薄茧:\"等我派两个伙计跟着,周鸿远的人最近在镇口蹲点。\"
林青穗顿了顿,反手握住他的手背:\"你帮我盯着灵泉,小芳要是慌了,你得镇得住。\"
沈砚的耳尖微微发红,却没抽回手:\"知道。\"
镇西茶馆里飘着焦糊的茶味。
林青穗刚跨进门,正听见王五拍着醒木:\"诸位可知林家药园的灵泉?
那水早浑得像泥汤子,种出来的药?
哼,治个头疼都得吃半斤!\"
茶客们哄笑起来,坐在角落的布庄王娘子抬头看见她,慌忙把脸埋进茶碗。
林青穗走到台前,把随身带的木匣\"砰\"地砸在桌上——那是她今早从药圃里挑的三株上品紫丹参,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黑土。
\"王大哥说我的药不管用。\"她扯出个笑,指节叩着木匣,\"不如咱们当场试?
刘老爹上月找我抓的药,治好了他孙子的肺热咳嗽,今儿也在这儿吧?\"
后排站起个灰衣老汉,手里攥着个布包:\"青穗丫头的药管用!
我孙子喝了三副,咳得轻多了。\"
\"那是巧合!\"王五梗着脖子,\"说不定你孙子自己好的!\"
林青穗打开木匣,丹参的清苦香气立刻漫开:\"这样吧,王大哥要是敢试,我这株丹参煎的药,你喝半碗。
要是喝了没用......\"她扫过满屋子人,\"我林家药园关门大吉。\"
茶馆里霎时安静。
王五的喉结动了动,额角沁出细汗——他前日替周鸿远办事时着了凉,此刻正咳得肺管子发疼。
林青穗盯着他泛青的唇色,突然提高声音:\"不敢试就闭嘴!
我林家药园的药,治的是病,不是谣言!\"
王娘子第一个站起来,攥着布包挤到台前:\"我要再订二十斤黄芪,青穗丫头的药,我信!\"
跟着有人附和,刘老爹举着布包喊:\"我再要五副止咳的!\"
林青穗望着重新热闹起来的茶馆,手心里的汗浸透了帕子。
她知道这一仗赢了,但更难的还在后头——刚才在人群里,她瞥见两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缩在墙角,目光总往她的木匣上飘,那是孙老板的手下。
暮色漫上药园竹篱笆时,林青穗蹲在灵泉边。
她怀里抱着个青瓷罐,罐里是她今早翻山采的归元草,草叶上还凝着下午的阳光。
秘录里说这草能引灵气,可她从未试过——上回灵泉翻涌时,她差点被卷进泉底,要不是沈砚及时抓住她的手腕......
\"得罪了。\"她轻声说完,把整株归元草浸入泉中。
泉水先是泛起浑浊的泡泡,接着突然安静下来。
林青穗屏住呼吸,看见泉底缓缓浮起一缕金光,像条小蛇似的缠住归元草的茎。
渐渐地,原本半清半浊的泉水开始分层,上层清得能照见她的睫毛,下层却还沉着暗红的淤垢。
\"有效!\"她扑到泉边,指尖沾了点清水抹在蔫了的九节菖蒲上——那株原本垂头的药草竟缓缓直起了腰,叶尖凝出颗晶亮的水珠。
\"青穗!\"
身后传来苏阿七的喊叫声。
林青穗转身,看见青梅喘得像刚跑完十里山路,猎靴上沾着泥:\"孙老板派了四个人守在药园后坡,鬼鬼祟祟的,我跟着他们到了山坳,听见他们说'等信号'!\"
林青穗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想起沈砚说的拍卖会抬价,想起茶馆里那两个青布汉子,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想在拍卖会上逼我高价买次品,等我钱花光了,再用手里的谣言彻底压垮我。\"
\"那怎么办?\"苏阿七攥紧腰间的猎刀,\"我带几个伙计去把他们撵走!\"
\"别打草惊蛇。\"林青穗按住他的手腕,\"砚哥呢?\"
\"在西屋查账本。\"
两人赶到西屋时,沈砚正伏在案前,烛火映得他眉峰如刃。
听见动静,他抬头:\"孙老板的货队今晚要过鹰嘴崖。\"
林青穗心头一跳——鹰嘴崖是去州城的必经之路,山高路陡,最适合截货。
\"我让人在崖顶堆了滚木。\"沈砚放下笔,目光像淬了冰的剑,\"等他们的车队到了,就能知道周鸿远到底给了什么好处。\"
林青穗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破庙避雨时,这个总板着脸的商队少主把唯一的毯子裹在她身上,说\"别冻着\"。
她伸手碰了碰他搁在案上的手背:\"小心。\"
沈砚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薄茧:\"我在。\"
夜更深了。
林青穗站在药园门口,望着沈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风卷着露气扑来,她裹紧外袍,正打算回屋,忽然听见竹篱笆外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借着月光看见个老头。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肩头搭着个补丁摞补丁的包袱,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淬了星子的井。
\"姑娘。\"老头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片,\"借口水喝?\"
林青穗盯着他腰间挂的那个小药囊——囊上绣着株九瓣莲花,跟她秘录里画的\"药王门\"标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