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春。朝鲜,汉城,勤政殿。
朝会,更像是一场末日的审判。
国王李倧,面无人色地,瘫坐在他的王座之上。他那身华丽的衮龙袍,此刻,却像是借来的戏服,松松垮垮地,罩在他那因极度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殿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恐与绝望。
在过去的三天里,雪片般的、来自各地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彻底摧毁了这座王国的侥幸之心。
一名内侍,正用一种因极度恐惧而变了调的、尖细的嗓音,颤抖着,宣读着那些自西海岸,传来的、内容各异,但都同样令人肝胆俱裂的军报。
“北路……北路平安道急报!三日前,一支悬挂大明龙旗的庞大舰队,于宣川沿海登陆!其兵力,不下四万!守军一触即溃,宣川……宣川已于昨日失陷!如今,这支敌军,正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平壤,另一路,则……则在向义州方向推进!”
这个消息,让殿内,发出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不等众人想明白,内侍,又拿起了第二份奏报。
“中路……中路黄海道急报!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自山东方向驶来的、规模同样庞大的明国舰队,于海州湾登陆!其前锋,已攻克海州城!据报,此路敌军,军容严整,已有数座城池,望风而降!其兵锋,已逼近旧都开城!”
然而,真正的噩梦,来自最后一份,由一名从南方,拼死逃回来的信使,亲自呈上的血书。
“南路……南路血报!”内侍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三日前……一支自南而来的、船只形制各异的明国舰队,于全罗道群山浦登陆!登陆之后,他们……他们……他们血洗了全州城!!”
“据幸存者言,那支明军,下令三日不封刀……城中……城中无论军民,皆被屠戮殆尽,鸡犬不留!全州城,已……已成一座人间炼狱!!”
“轰!”
这最后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朝鲜君臣的心上。
三路大军!
至少三支,总数可能超过十万的、装备精良、且残忍嗜血的大明军队!
他们从不同的地方,在同一时间,对朝鲜的西海岸,发动了全面的攻击!
这哪里是入侵?
这分明,是要一战,而灭其国!
整个勤政殿,彻底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与恐慌之中。
“完了……全完了……”一位老臣,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
“明国人……疯了!他们疯了!!”另一位大臣,则歇斯底里地,撕扯着自己的官服。
国王李倧,在听完所有奏报之后,更是从王座之上,滚落下来,抱着冰冷的殿柱,嚎啕大哭,完全丧失了君主的体面。
“求援!”领议政金自点,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跪行到国王的面前,同样是涕泪横流,“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向盛京求援!只有大清国的天兵,才能救我朝鲜啊!”
他的话,点醒了所有已经陷入绝望的朝臣。
对!求援!向他们的宗主国,向那位强大的大清皇帝,求援!
此刻,再也没有人去争论什么派系,再也没有人去计较什么体面。在亡国灭种的巨大恐惧面前,他们唯一的念想,就是活下去。
“快!快拟国书!”国王李倧,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吼道,“用最快的马!用最卑微的言辞!去求大皇帝,救救我们!!”
……
国书的草拟,在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的共识下,迅速展开。
以金自点和崔鸣吉为首的几位重臣,共同执笔。他们争论的,不再是是否求援,而是国书该如何写,才能让大清皇帝,在最短的时间内,派出最精锐的部队。
最终,一份充满了真实恐惧的国书,被完成了。
其内容,开门见山,用最凄厉的笔触写道:
“大清国大皇帝陛下在上,藩邦朝鲜国王李倧,泣血叩禀:”
“大明皇帝朱由检,已动倾国之力,发天兵十数万,水陆并进,大举来犯!”
“其军,自北、中、南三路,同时登陆。北路之军,兵锋已指平壤;中路之军,已破海州,兵临开城;南路之军,更是残忍如魔,已于全州,行屠城之举,城中十数万军民,皆化为冤魂!”
“明寇之战力,远非往日可比。其披甲之坚,前所未闻;其火炮之烈,势不可挡。我朝鲜之兵,一触即溃,望风披靡,实难当其锋锐!”
“据被俘之明军将校狂言,明帝之意,不仅在弹丸朝鲜。其志,在以我邦为跳板,收复辽东,直捣盛京!此乃‘假道伐虢’之计也!今日朝鲜不保,则明日,大清之腹心,亦将暴露于明军兵锋之下!”
“伏请大皇帝陛下,念在唇亡齿寒之份上,看在宗藩之情,速发八旗主力,精锐之师,前来救援,救我宗社于水火,救我万民于倒悬!”
“若再迟疑,朝鲜顷刻即将灭亡。届时,大皇帝,亦将独面明寇之锋! 临书涕零,不知所言。朝鲜国王李倧,沐浴再拜。”
这份国书,没有半分虚假,通篇,都是朝鲜君臣,最真实的恐惧与判断。
他们,是发自内心地,相信大明,已经倾尽国力,要与后金,在朝鲜这片土地上,进行一场决定东亚未来命运的战略决战!
当晚,一名信使,背负着这封装载着朝鲜希望求援国书,换上最快的驿马,冲出汉城的北门,向着盛京的方向,绝尘而去。
勤政殿之内,灯火通明。
国王李倧,与他麾下所有的大臣,都彻夜未眠。他们不再争吵,不再哭泣,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北方。
他们,这些朝鲜的统治者们,正在心中,向着他们的新君父——后金大清皇帝,做着最虔诚的祈祷。
祈祷他的天兵,能尽快到来。
祈祷他,能将那支从旧君父国度而来的、更为恐怖的魔鬼,驱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