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九年四月初八,大西洋,里斯本外海。
铅灰色的海面被凛冽的西风犁开道道白沫,寒气刺骨如刀。
三十艘“镇海级”铁甲巨舰如同移动的钢铁山脉,喷吐着滚滚黑烟,碾碎浊浪,缓缓迫近那片被晨曦染成淡金色的伊比利亚海岸线。
舰首“玄龟踏浪”帅旗在狂风中怒卷如血,猩红的底色映照着远处海岸线上那座依山而建、白墙红瓦、塔楼林立的欧陆明珠——里斯本!
“爹爹!快看!白房子!红尖顶!像像糖霜堆的大蛋糕!”陈紫玉(阿囡)裹着雪白的北极熊皮袄,扒着“定远号”船楼栏杆,小脸冻得通红,湛蓝的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那片越来越清晰的海岸,“比比倭国的木头城好看多啦!”
陈太初玄色蟒袍外罩玄狐大氅,按剑而立。他深邃的目光穿透薄雾,落在那座熟悉又陌生的港口城市上。
十二年前他驾着伤痕累累的“沧澜舸”在此停靠用几箱丝绸瓷器和一门“虎蹲炮”的演示从那位吓得面无人色的葡萄牙伯爵阿尔罗约手中“换”来了这座港口五十年的“租借权”!
如今铁甲巨舰故地重游却见里斯本港内帆樯如云!
悬挂着十字旗、狮鹫旗、金雀花旗的各式欧式帆船挤满港湾!
更远处那座象征“租借权”的刻着玄龟踏浪浮雕的汉白玉界碑似乎已被挪到了港区最偏僻的角落!碑身还沾着可疑的鸟粪!
“呵”陈太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阿尔罗约伯爵或是他的继任者记性不太好。”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温润的玄龟墨玉佩,“罗江那小子在安第斯山喂鳄鱼本王倒要看看这欧罗巴的‘铁皮罐头’(骑士)骨头有多硬!”
“呜——嗡——!”
刺耳的汽笛撕裂长空!如同巨兽的咆哮!震得海鸥惊飞!
“定远号”巨大的明轮轰然转动!
搅起滔天白浪!
钢铁巨舰如同苏醒的洪荒凶兽!
缓缓驶入里斯本湾!
舰首那门粗逾水桶的“神威大将军”重炮炮口森然!
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港口中央那座飘扬着葡萄牙王室金狮旗的总督府!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的炮响!
如同九天惊雷!
狠狠砸在里斯本港上空!
炮口焰撕裂薄雾!
三枚沉重的未装填火药的开花弹训练弹带着凄厉的尖啸!
划过完美的弧线!
精准地砸在总督府门前那片铺着鹅卵石的小广场上!
“砰!砰!砰!”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三枚黝黑的铁疙瘩深深嵌入地面!
呈品字形将那座刻着葡萄牙文的“圣乔治屠龙”喷泉雕像围在中央!
如同三枚冰冷的催命符!
死寂!
整个里斯本港瞬间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僵在原地!
甲板上擦拭甲板的水手目瞪口呆!
酒馆里举杯畅饮的商人酒杯脱手!
总督府阳台上正端着咖啡杯、欣赏海景的葡萄牙总督手一抖!
滚烫的咖啡泼了一身!
烫得他嗷一嗓子!跳了起来!
“上上帝啊!那那是什么怪物?!”
总督府内,一个穿着华丽天鹅绒外套、蓄着两撇精致小胡子的年轻贵族,面无人色地尖叫!
他手指颤抖着指向窗外那艘喷着黑烟、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钢铁巨舰!
“龙龙东方的喷火巨龙?!”
“闭嘴!费尔南多!”总督卡洛斯·阿尔梅达一把推开他,肥胖的脸上冷汗涔涔!
他死死盯着窗外那面在风中猎猎狂舞的“玄龟踏浪”帅旗!
十二年前那场如同噩梦般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丝绸!瓷器!
还有那门一炮轰碎礁石的恐怖火器!
以及那份被前任总督阿尔罗约颤抖着签下的屈辱“租借条约”!
“是是他们!那群来自地狱东方的魔鬼!”卡洛斯总督声音嘶哑,带着濒死般的恐惧,“快!快!升起白旗!不!挂挂玄龟旗!把把界碑给老子擦干净!抬回码头中央!快!快啊!”
半个时辰后,里斯本码头。
湿冷的晨风卷着海腥味,吹拂着临时铺就的红地毯。
地毯尽头,那座被擦得锃亮、重新矗立在码头中央的汉白玉界碑上,“玄龟踏浪”浮雕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碑前,葡萄牙总督卡洛斯·阿尔梅达一身簇新的伯爵礼服,肥胖的身躯裹在紧绷的金线刺绣外套里,如同一个即将被送上烤架的乳猪。
他身后,数十名身着锃亮板甲、手持长戟的葡萄牙卫兵,如同受惊的鹌鹑,挤作一团,眼神惊恐地偷瞄着栈桥上那道缓步而来的玄色身影!
陈太初玄色蟒袍,猩红帅氅,按剑踏上栈桥。海风卷起他肩头大氅,猎猎作响。他身侧,陈紫玉(阿囡)裹着雪白的小海獭皮袄,湛蓝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那些“铁皮罐头”。身后,百名“黑鹞营”亲卫玄甲覆面,按刀肃立,凛冽的杀气令空气都为之凝固!
“尊尊贵的东方亲王殿下!”
卡洛斯总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挤出最谦卑的笑容,以生硬的汉话高声道,“葡萄牙王国里斯本总督卡洛斯·阿尔梅达恭迎殿下驾临!愿上帝保佑您健康长寿!”
陈太初脚步未停,目光扫过那座界碑,又落在卡洛斯那张因紧张而微微抽搐的胖脸上。“阿尔罗约伯爵何在?”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
“阿阿尔罗约伯爵”卡洛斯喉头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他已蒙主召唤回归天国享福去了”他声音干涩,“下官卡洛斯奉国王阿方索·恩里克斯陛下之命继任总督已有五年”
“五年?”陈太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五年就忘了这界碑该立在哪?”他指尖轻轻拂过碑身冰凉的玄龟浮雕,“还是觉得我大宋的炮不够响?”
“不敢!不敢!”卡洛斯浑身剧颤,差点跪倒在地!“下官下官一时糊涂!被被魔鬼蒙蔽了双眼!这这就让人将界碑永世供奉于此!每日擦拭!焚香!祷告!绝绝不敢再挪动分毫!”他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
陈太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港口内那些悬挂着各国旗帜、此刻却噤若寒蝉的欧式帆船。“条约可还认?”
“认!认!认!”卡洛斯点头如捣蒜,“里斯本港自圣乔治码头至贝伦塔方圆五里!
自即日起五十年内!
皆皆为大宋租界!
大宋舰船商旅进出自由!驻军自由!
免税自由!
葡萄牙王国绝不干涉!更绝不允许他国染指!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早已备好的、以金线封口的羊皮卷,双手高举过头,“此乃国王陛下亲笔重申条约!并加盖王室金印!请殿下过目!”
陈太初示意亲兵接过羊皮卷,却看也未看。
他目光投向远处山巅那座巍峨的圣乔治城堡,声音平淡无波:“驻军就不必了。免税也免了。”他顿了顿,指尖指向港口内那片最繁忙的泊位,“此地划为大宋专属锚地!立‘玄龟旗’!凡我大宋舰船停泊补给优先!他国船只需让道!违者”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重锤砸落,“视同挑衅!立沉之!”
“是!是!下官遵命!即刻照办!”卡洛斯如蒙大赦,连连躬身。
“爹爹!”阿囡忽然扯了扯陈太初的衣袖,小手指着码头旁一处露天集市。那里几个头裹白巾的摩尔人摊贩正叫卖着一筐筐红艳欲滴、晶莹剔透的樱桃!“果果!红果果!像像小灯笼!”
陈太初目光微凝。樱桃?此物倒是稀罕!他缓步走向集市。卡洛斯总督慌忙小跑跟上,如同殷勤的跟班。
“尊贵的殿下!此乃‘上帝之泪’!产自安达卢西亚阳光最充沛的山谷!”一个机灵的摩尔商人躬身行礼,捧起一捧最大最红的樱桃,“甜如蜜!汁如血!献给尊贵的小公主!”
阿囡接过樱桃,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一颗,小脸瞬间笑开了花:“甜!真甜!比比枫糖还甜!”
陈太初捻起一颗樱桃,指尖感受着那冰凉饱满的触感。他目光扫过这片被阳光眷顾的土地又望向东方那片更加辽阔、更加富庶的欧陆腹地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
“此果甚好。”他声音平淡,“取百斤。装船。”
“是!是!”卡洛斯总督连忙应道,随即又堆起谄笑,“殿下若喜欢下官可命人移栽几株樱桃树苗送往大宋”
“不必。”陈太初打断他,指尖轻轻一弹!那颗鲜红的樱桃划出一道弧线落入码头湿润的泥土中!“此果生于斯长于斯离了这片水土便失了真味。”他目光扫过卡洛斯那张错愕的胖脸,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就如这里斯本离了欧罗巴便只是一座孤港。”
他转身,玄色大氅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传令!补给!休整两日!”
“休整后启航!”
“目标直布罗陀海峡!”
“让那群裹着白布念经的‘穆民’和举着十字架抢地盘的‘圣骑士’都睁大眼睛看看”
“东方的玄龟来了!”
海风呼啸,卷起他肩头猩红的帅氅。
那颗落入泥土的樱桃在晨曦映照下如同一滴凝固的血泪。
远处圣乔治城堡的钟声惶然敲响惊起漫天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