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九年四月十五,塞维利亚,皇家斗牛场。
正午的烈日如同熔金的火球,高悬在钴蓝色的天穹之上,将巨大的环形沙场炙烤得白茫茫一片,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杂着血腥、汗臭、牲畜粪便与某种刺鼻的劣质香水气味的浊流!
看台上,人头攒动!
身着华丽丝绸与天鹅绒的西班牙贵族们,挥舞着绣金手帕,声嘶力竭地呐喊!
汗水浸透了他们厚重的礼服,浓郁的体味混合着香水发酵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洪流!
贵宾包厢内。
陈太初玄色蟒袍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冰蚕丝罩衫,端坐于铺着猩红天鹅绒的高背椅中。
他身侧,西班牙国王阿方索·恩里克斯七世,头戴沉重的纯金王冠,身着绣满金雀花与十字架的猩红礼服,肥胖的脸庞因兴奋而涨红,汗水顺着涂满香粉的双颊滑落,在领口昂贵的蕾丝花边上洇开深色的汗渍。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黄金权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撕裂空气!
沙场中央!一头体型硕大如小山、通体漆黑如墨、犄角如弯刀的公牛被放出闸门!它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前方那个身披绣金斗篷、手持红布如同跳蚤般灵巧跳跃的斗牛士!
“冲!冲啊!黑魔鬼!撕碎他!”阿方索七世猛地站起!挥舞着权杖!肥胖的身躯因激动而颤抖!
唾沫星子混合着浓烈的口臭喷溅而出!
陈太初微微蹙眉,指尖不动声色地拂过腰间那枚温润的玄龟墨玉佩。
一丝清凉的触感勉强压下了鼻腔中翻腾的呕意。
他身侧,陈紫玉(阿囡)小脸煞白,紧紧攥着父亲衣角,湛蓝的眼眸里满是惊恐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恶心!
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被那混合着血腥与汗臭的恶气熏得几乎喘不过气!
“爹爹”阿囡声音带着哭腔,“臭臭死了阿囡想吐”
陈太初微微侧身,宽大的袖袍不着痕迹地拂过女儿鼻尖。
一股清冽如冰泉、带着淡淡松针与雪莲气息的幽香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浊气!这是汴梁天香院特制的“玉冰露”专为抵御这欧罗巴独有的“体味风暴”!
“忍一忍”他声音低沉,指尖轻轻拂过女儿金发,“看那牛要发疯了。”
话音未落!
“哞——!”
公牛狂怒!铁蹄刨地!卷起漫天沙尘!
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轰然撞向斗牛士!斗牛士灵巧旋身!
猩红的斗篷如同鬼魅般擦着牛角掠过!手中一柄细长的装饰着彩色缎带的刺剑闪电般刺入公牛肩胛!
“噗嗤!”
血光迸溅!
公牛发出凄厉的惨嚎!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染红了金色的沙地!
“好!好!刺得好!”阿方索七世兴奋得手舞足蹈!权杖重重顿地!震得包厢地板嗡嗡作响!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灼灼地盯着陈太初,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尊贵的东方亲王!您看!我西班牙的勇士如何?比比您那只会放炮的铁船如何?!”
陈太初端起面前的水晶杯,啜了一口冰镇的掺了枫糖浆的雪水(他绝不碰欧洲的劣质葡萄酒)。
目光扫过沙场上那头因剧痛而疯狂挣扎、鲜血淋漓的公牛又落回阿方索七世那张因嗜血而扭曲的胖脸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勇则勇矣然以戏虐屠戮为乐非丈夫所为。”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看台的喧嚣,“我大宋炮舰虽利却只诛该诛之敌!不屠无辜之牲!”
阿方索七世脸上兴奋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肥胖的脸颊肌肉抽搐着,眼中闪过一丝羞恼!
包厢内瞬间死寂!唯有沙场上公牛垂死的喘息与斗牛士得意的欢呼刺耳地回荡!
当夜,阿尔卡萨王宫,黄金厅。
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将大厅映照得金碧辉煌。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汗臭、香水与烤羊排膻气的诡异气息!
长条餐桌上,银质烛台高耸,水晶杯盏林立。
烤乳猪、炖牛尾、血肠、以及堆积如山的各种散发着可疑蓝绿色光泽的奶酪令人望而生畏!
陈太初端坐主宾位,面前只摆着一盘清水煮的时蔬与一壶自带的枫糖茶。
阿囡则小口啃着一块从金山带来的枫糖饼干对满桌“珍馐”视若无睹。
阿方索七世灌下一大口葡萄酒,试图驱散白日斗牛场上的尴尬。
他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高背椅中,金冠歪斜,目光闪烁:“亲王殿下白日所言甚是有理!然我西班牙面临生死大敌!”他猛地指向南方!眼中爆射出刻骨的仇恨!
“那群裹着白布念着鬼经的摩尔杂种!盘踞格拉纳达!如同毒蛇!日日觊觎我基督圣地!更勾结北非海盗!劫掠我商船!屠戮我子民!此仇不共戴天!”
他猛地倾身,猩红的酒液顺着嘴角滴落,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炽热:“殿下!您拥有那喷吐黑烟的钢铁巨舰!拥有那一炮糜烂数十步的神威大炮!
若若您肯助我剿灭摩尔异端!
光复伊比利亚!我阿方索·恩里克斯以上帝之名!
以西班牙王冠起誓!
里斯本港永世归大宋!
更将加纳利群岛七座明珠般的岛屿!
尽数奉上!作为大宋永镇欧罗巴的不落要塞!”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幅《寰宇坤舆图》!指尖重重戳在大西洋深处那串如同散落珍珠般的岛屿标记上!
陈太初目光扫过地图。
加纳利群岛扼守大西洋咽喉!
控扼欧非航道!
确为海上要冲!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玄龟墨玉佩,声音平淡无波:“剿灭摩尔人?呵陛下未免太过天真。”他抬眼,目光如电,直刺阿方索七世眼底,“信仰之争非刀兵可解!更非一朝一夕之功!本王没兴趣卷入这千年血仇!”
他话锋陡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然里斯本港本已属大宋!何须陛下再‘奉’?至于加纳利群岛”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本王倒可以一物相换!”
“何物?!”阿方索七世眼中爆射出贪婪的光芒!
陈太初缓缓抬手。身后亲兵王烈捧上一只尺许长、以紫檀木匣盛放的卷轴!
匣盖开启!一卷以素白绢帛绘制、墨迹淋漓、标注着密密麻麻宋文与奇异符号的《沧澜舸蒸汽铁甲舰全图》赫然呈现!
“此乃”陈太初声音低沉,如同重锤砸落,“‘沧澜舸’蒸汽铁甲舰建造总图!
内附蒸汽轮机核心构造!铆接铁甲秘法!更有‘神威大将军’炮简化铸炮术!
得此图西班牙海军可脱胎换骨!
横扫地中海!碾压北非海盗!
甚至与威尼斯热那亚海上争雄!”
“轰——!”
阿方索七世如遭雷击!
肥胖的身躯猛地从椅子上弹起!猩红的酒液泼洒一地!他死死盯着那卷图纸!
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如同饿狼扑食般的贪婪绿光!
呼吸瞬间粗重如牛!喉结疯狂滚动!那图纸在他眼中已不是图纸!
而是一座移动的海上堡垒!是碾压欧罗巴诸国的无上权柄!
“换!换!换!”他声音嘶哑,带着破音,“加纳利群岛!归您!归大宋!永世割让!我我这就签国书!加盖王室金印!”他猛地扑向书案!抓起鹅毛笔!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墨汁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也浑然不觉!
陈太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缓缓起身,玄色蟒袍在烛火下拉出巨大的阴影,笼罩着那个因狂喜而近乎癫狂的国王!
“陛下莫急。”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此图可换加纳利!然尚需一附加条款!”
“您您说!”阿方索七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自即日起!”陈太初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西班牙王室需遣使团!乘沧澜舸!持国书!贡品!每岁朝贡大宋皇帝!贡船需悬挂‘玄龟踏浪’旗!过直布罗陀时鸣炮九响!昭告天下!此乃大宋藩属之船!”
“朝朝贡?!”阿方索七世脸上狂喜瞬间凝固!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朝贡?!这这岂非让西班牙向那遥远的东方帝国俯首称臣?!这这如何向教皇交代?!如何向欧罗巴诸国交代?!
“怎么?”陈太初眉峰微挑,指尖轻轻拂过腰间剑柄,“陛下觉得委屈?”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刺骨的寒意,“还是觉得我大宋的炮舰不够响?!不够帮你‘说服’教皇?!不够帮你‘说服’欧罗巴?!”
“轰——!”
窗外!里斯本港方向!骤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紧接着是连绵不绝如同滚雷般的炮火轰鸣!震得王宫水晶吊灯剧烈摇晃!烛火明灭不定!
“报——!”一名侍卫连滚爬冲入大厅,面无人色,“陛陛下!港口!大宋铁甲舰炮轰圣乔治城堡靶场!山山头被被削平了!”
死寂!
黄金厅内落针可闻!
唯有窗外那如同死神狞笑般的炮火轰鸣声声敲在阿方索七世那颗因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他肥胖的身躯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死死盯着陈太初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焚城烈焰的眼眸!又扫过桌上那卷足以让西班牙称霸地中海的《沧澜舸秘图》最终目光落回墙壁上那串孤悬于大西洋深处的加纳利群岛
“签我签!”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如同濒死的野兽!他抓起鹅毛笔!蘸满墨汁!枯瘦的手颤抖着在早已备好的羊皮国书上重重落下屈辱的花押!随即抓起沉重的王室金印!狠狠砸在印泥上!又狠狠砸在羊皮纸上!
“砰!”
金印落定!
如同砸碎了西班牙最后的尊严!
陈太初微微颔首。他示意王烈收起国书与金印。目光扫过桌上那卷《沧澜舸秘图》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嘲弄。
“陛下合作愉快。”他声音平淡,转身走向厅门。玄色蟒袍拂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无声却重逾千钧!
阿方索七世瘫软在椅中,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那卷散发着墨香的《沧澜舸秘图》眼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如同握住烧红烙铁般的恐惧与绝望!
窗外炮声渐歇。
月光透过高窗洒在那卷羊皮国书上“加纳利群岛永割大宋”几个朱砂大字在烛火映照下如同淋漓的鲜血!
更远处大西洋的波涛在夜色中无声翻涌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下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