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指尖还沾着从殿外带回来的夜露,残剑横在臂弯里,剑刃朝上。他没走回洞府,而是拐向执事堂后巷。那里一排低矮屋舍,住着几个轮值到三更的老执事。
月璃跟在他三步之后,袖口微鼓,寒气在经脉里缓行。她没问去哪,只低声道:“执法堂的人在你洞府外布了影哨。”
“我知道。”云逸脚步没停,“他们要我躲,要我慌,要我夜里翻墙逃走。那样一动,就成了真叛。”
巷子尽头亮着一盏油灯,守夜的执事正歪在桌前打盹。云逸敲了三下门框,声音不轻不重。那人惊醒,看清是他,眉头一皱:“这个时候?”
“借你库房一用。”云逸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外门编号的铁牌,“三个月内所有任务发放记录,我要看原件。”
执事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冷笑:“你胆子不小。那些账目,早被抽走过两回了。”
“我知道被抽走过。”云逸将铁牌轻轻放在桌上,“但我记得每一笔。哪天采药,哪天巡山,哪天替人挡灾,换来的贡献点,最后只到账三成。你也被扣过吧?去年冬,你孙儿病重,申请寒髓散,批文卡了七天。”
执事的手抖了一下。
云逸没再说话,只将手按在库房门上。金丹初成,神识虽不稳固,但足够扫过纸页间的灵力残留。他闭眼,一卷卷翻过,指节在某页停住。
“找到了。”
一页任务结算单上,写着“癸卯日,三长老名下调取凝神草十二株,用途:炼丹备药”。但同一天,外门药园的出库簿上并无此记录。另一条写着“乙巳日,二长老领聚灵丸二十枚,交由亲传弟子闭关所用”,可宗门库档里,这批丸药明明标注“损毁于雷雨”。
他取出一张空白符纸,以指为笔,灵力渗入,将异常条目逐一拓下。动作极稳,没留半丝气息外泄。
“你要拿这个去议事会?”执事低声问。
“不是现在。”云逸收起符纸,“等他们先开口。”
他转身走出库房,月璃迎上来。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屋脊之间,避开巡夜弟子的路线。到了一处废弃的丹房,云逸推门进去,屋内积灰厚寸,药炉倒扣在地。
“下一步。”月璃靠墙而立,“你不可能一个人扛住三名长老。得有人替你说话。”
云逸点头:“我已经想好了。”
他取出一块旧布巾,将残剑仔细裹好,放在角落。然后盘膝坐下,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单——那是他这些年私下记下的几位中立长老的名字。其中一人,姓陈,曾在一次毒瘴事件中因云逸及时通报而保住弟子性命,后来曾私下补过一瓶疗伤丹。
“他肯见我,就还有转机。”
当夜三更,云逸站在陈长老洞府外。门开时,老人披着外袍,眼神清明。
“你来,是为议事殿的事?”
“是。”云逸没行礼,也没求话,“我只想问您一句:若您弟子拼死得来机缘,却被说成盗取,您服吗?”
陈长老沉默。
云逸从怀中取出那张拓印的符纸,摊开:“这不是要掀翻宗门,是要让规矩,对谁都一样。”
老人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明日议事,我会在场。”
第二天辰时,宗门议事堂钟声响起。
七盏灯悬在半空,照着高台与列席。三名长老已就位,白须长老一挥手,执法堂弟子捧出卷宗。
“云逸,外门弟子,擅闯遗迹禁地,拒不交还宗门重宝,依律当启动叛宗审查。”
云逸起身,手中多了一卷符纸。
“在审查我之前,请诸位先看这个。”他将符纸展开,灵力一震,上面字迹浮空显现,“过去三个月,三位长老名下共私调灵药八十七株,未入宗门总档。用途不明,去向不明。”
堂内一静。
二长老猛地站起:“你血口喷人!”
“若我说谎。”云逸声音不抬,“您大可请执法堂查验我神识。若有半句虚言,我当场自废修为。”
没人接话。
陈长老缓缓开口:“此事若属实,谁来查长老?”
矮胖长老怒喝:“荒谬!你一个外门弟子,竟敢倒打一耙?”
“我不是倒打。”云逸依旧平静,“我只是把被藏起来的账,摆到桌上。”
白须长老冷声道:“就算有账目出入,也是宗门内务。你私录公文,已犯律条!”
“公文?”云逸冷笑,“那我问一句——宗门律法,认主之物,可夺否?”
无人应声。
月璃起身,手中多了一卷冰蓝色玉册。她将其托起,寒气弥漫,字迹在空中浮现:
“《天玄古律·器物篇》第三章:‘天地灵物,唯德者居之。机缘认主,天意所归。凡人强夺,反受其殃。’”
她声音清冷:“灵珠入他识海,玉简随他出阵。若宗门要夺,先问天意,再问律法。否则,不是执法,是劫道。”
满堂寂静。
白须长老脸色铁青:“你月家旁系,有何资格出示古律?”
“资格?”月璃目光直视,“这玉册存于月家祖祠三百七十年,每十年由宗门长老验印一次。最近一次验印,就在三年前,印痕尚在。”
她指尖一划,玉册侧面浮现出一枚淡金色印记。陈长老眯眼一看,低声惊呼:“是前代掌门的‘律证印’。”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白须长老猛然拍案:“即便如此,此人出身卑微,无师无承,岂配执掌上古传承?”
云逸终于开口:“出身如何,我不否认。我扫过地,守过药园,换一本功法要攒三年。可我问心无愧——没偷过一粒丹,没抢过一人机缘。”
他环视四周:“你们说我配不配?那我反问一句——你们之中,谁敢说,自己手上,一尘不染?”
没人说话。
二长老怒极,一掌拍向桌案,灵力炸开。云逸不动,只将手按在腰侧。那里,残剑的布巾微微颤动。
陈长老忽然站起:“此事牵涉重大,建议暂押审查程序,先由执事堂核对账目,三日后重议。”
“不行!”矮胖长老吼道,“此人已显叛意,岂能再拖?”
“若不查清。”陈长老盯着他,“明日你我账目被人翻出,又该如何?”
堂内气氛紧绷。
白须长老死死盯着云逸,忽然冷笑:“好,三日。三日后,若查无此事,你伪造证据,罪加一等。”
“若查有此事呢?”云逸问。
“那自有人担责。”白须长老拂袖,“但你,仍须交出灵珠玉简,接受宗门监管。”
云逸笑了下,没再争。
散会后,他走出议事堂,阳光刺眼。月璃走到他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云逸握了握腰间的剑,“他们不敢在明面上动手,就会在暗处动。我只要等着,看谁先沉不住气。”
他抬头看了眼天。
风没起,云却在动。
残剑的布巾一角被风吹开,露出一道裂口,像是随时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