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锦城飘起了细雨。夏淮安府邸的偏厅里暖意融融,炭炉小火煨着一大锅杂粮稀粥,几盘炸得金黄的野菜饼,还有一小碟腌萝卜干。
“嫂子,今年怎么吃的这么素啊!”小毛撅起了嘴巴:“我还以为腊八节,可以吃顿好的!”
夏大娘坐在主位,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她笑道:“怎么,嫌这饭食寒酸?一年多前,你可是连野菜饼都吃不上哩!”
小毛穿着崭新的棉袄,脸蛋圆润了不少,闻言撇了撇嘴:“娘,现在咱们家又不缺银子,干嘛非得吃这个?腊八节不该喝腊八粥吗?放些红枣、莲子、桂圆……”
“啪!”夏大娘轻轻拍了下桌子,佯怒道:“小丫头片子,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忘了本!这野菜饼,可是咱们小鱼乡的救命粮!”
玉芳端着一碗热粥递给夏淮安,温声道:“相公,你尝尝,这饼是用新榨的大豆油炸的,比从前用菜籽油煎的更香。”
夏淮安接过碗,目光扫过众人——米儿正低头小口啜粥,江月娃慢慢把野菜饼掰碎泡进粥里,小毛则一脸不情愿地戳着饼。他笑了笑,故意咬了一大口野菜饼,嚼得津津有味:“嗯!还是当年的味道!”
小毛翻了个白眼:“大哥,您就别装了!这饼又苦又涩,哪有肉包子香……”
“苦?”夏淮安放下筷子,正色道,“小毛,你可知这野菜饼救了多少人的命?当年小鱼乡闹饥荒,多少人连天天吃野菜。这饼里掺的灰灰菜、马齿苋,可是能活命的宝贝!”
夏大娘叹了口气,眼中泛起回忆之色:“那时候,玉芳弄点了面,裹着野菜炸了饼,小毛一口气吃了七八个,还说没吃饱……”
小毛脸一红,嘟囔道:“那、那会儿不是没得选嘛……”
“现在有得选了,就更不能忘!”夏淮安敲了敲桌子,“咱们华夏能有今日,靠的就是群众路线!以后咱们会更有钱,比福王还有钱,难道你要学福王那样,一顿饭吃几十个菜,几千两银子,还要几十个人伺候?”
小毛低下头,不敢接话。
“确实不该忘本!”玉芳接过话头,说道:“王老七前阵子因为穿锦缎、顿顿吃肉,被工友举报作风奢靡,没能通过华夏社团的入团审核。他气得当众剪了那件锦缎袍子,重新换上粗布工装,发誓要‘重新做人’呢!”
米儿抬起头,小声道:“我听说……现在厂里那些高级工匠,人人以穿工装为荣。谁要是戴金镯子、穿绸缎,反倒会被笑话‘土财主做派’……”
江月娃噗嗤一笑:“可不是!隔壁琉璃厂的刘师傅,上个月评上了‘模范工匠’,领了奖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红木家具全搬去学堂,换回了原来的竹凳木桌!”
夏淮安点点头,神色欣慰:“这就对了!忆苦思甜饭,是让咱们记得,咱们也是普通群众,不能脱离群众!”他看向小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毛啊,你是不是觉得你大哥当了巴州节度使,独掌一方,你就是半个长公主了,长脾气了?听说,你总是把不喜欢吃的东西塞给月娃子她们吃,以后你是不是也要学着福王那样,给你找十七八个丫鬟,让你把漱口水也吐到丫鬟口中?”
“我哪有!”小毛吓得一哆嗦,连忙抓起野菜饼咬了一大口,含混道:“我吃!我吃还不行嘛……”
“嗯,真香……”小毛很快吃完了一个,又拿起了第二个。
一家人正吃着,周主簿来了,说是王清芷托华夏军送来了信笺。
夏淮安招呼周主簿一起坐下用餐,然后打开了王清芷的来信,信纸上的字迹工整而有力,却透着一丝疲惫。他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楚州的景象。
王清芷率一千华夏军押送粮车入楚州境时,沿途所见令她心惊。田野荒芜,村庄凋敝,衣衫褴褛的灾民蜷缩在路边,眼中满是绝望。孩童的肋骨清晰可见,老妇的双手干枯如柴,许多人甚至无力站起,只能匍匐在地,向路过的车队伸出颤抖的手。
然而,刚至城郊,一名身着锦袍的官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王清芷等人,自称赵德明,是当地的一位县令,并派兵拦路。赵德明为人虚伪,笑里藏刀,他说楚州自有法度,无朝廷批文私运粮食入州赈灾,乃收买人心、形同谋反!按律,需扣下三成粮车作“过境税”。
王清芷冷笑反驳:赵大人,灾民饿殍遍野,您却在此收税?
而赵德明不为所动,他挥手下令,手下的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强行扣下三十辆粮车。王清芷和华夏军众人不想多惹事端,只能握紧拳头,却未发作。她知道,若此时冲突,只会让灾民更加艰难。
当晚,王清芷命华夏军在城外扎营,准备次日分发粮食。然而,谣言已如野火般蔓延。街头巷尾,有人高声宣扬:“巴州人贩子来了!他们赈灾是假,掳民为奴是真!”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被煽动,远远躲开华夏军的营地,甚至有人朝他们投掷石块。
更糟的是,深夜时分,几名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近粮车,手中火把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幸亏华夏军经验丰富,哨兵及时发现,黑影仓皇逃窜,却被埋伏的士兵擒获三人。审讯之下,这些人招供是当地地痞流氓,受本地米行指使,意图烧毁粮车,逼灾民高价购粮。
王清芷在信中解释,当地米行背后的东家,也与赵德明有关,乃是官商勾结,想从百姓口袋中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面对官府刁难和乡绅阻挠,王清芷并未硬碰硬,而是另辟蹊径。她下令在灾民中张贴告示:
“巴州招募劳工,日酬二斤粮,包食宿,愿者速至城东营地报名!”
起初,灾民们半信半疑,但饥饿终究战胜了恐惧。短短三日,数千灾民涌向华夏军营地。王清芷将他们编成队伍,派华夏军护送他们前往巴州务工。名义上是“雇佣”,实则是变相赈灾——灾民们不仅得到了粮食,更有了活路。
而那些造谣的乡绅很快发现,他们的佃户、长工纷纷逃往巴州,田无人耕,铺无人开,这才慌了神。赵德明急忙派人交涉,要求王清芷停止“挖人”,她却淡然回应:“楚州若愿开仓放粮,我自当撤走;若不能,便请尊重百姓选择。”
王清芷深知,面对谣言,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她索性不去争辩,而是让事实说话。灾民们到了巴州后,发现那里不仅有饭吃,还有工钱拿,更可送子女入学。消息传回楚州,百姓们纷纷醒悟:“原来巴州真是救人的!”
至于那些意欲纵火烧粮的地痞,王清芷将他们的供词公之于众,并押送官府审判。然而,赵德明与米行东家沆瀣一气,最终以“诬告”为由,将地痞轻判了事。但楚州百姓们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评判。
王清芷在信的结尾写道:
“东家,楚州官绅腐朽至此,百姓苦不堪言。我们虽未能直接赈灾,却以‘雇佣’之名,救下万余人。然如今楚州灾民百万,我等营救之力有限,只是杯水车薪。”
夏淮安读完信,缓缓合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思索片刻后,他提笔写下回信:
清芷同志:
展信如晤。
楚州赈灾之事,我已详阅来信。你临危不乱,以工代赈,既解灾民之困,又为巴州招揽劳力,更以事实破除谣言,可谓一举三得!此等机变与担当,正是我华夏团所需之才。
你做得极好!面对官府刁难,不与其正面冲突,而是另辟蹊径,以雇佣之名行赈济之实;面对谣言,不急于辩驳,而是让百姓亲眼见证巴州之实,此乃上策。民心如水,堵不如疏。待百姓口口相传,巴州之政自会如春风化雨,润泽四方。届时,纵有官吏阻拦,也难挡百姓奔赴之心。
然楚州官绅勾结,手段阴狠,你需加倍警惕。当地官员若见民心浮动,恐会与豪强地痞勾结,或暗中迫害投奔巴州之民,或散布流言中伤我军。你可暗中联络当地贫苦百姓与正直士绅,结成暗线,互通消息。若遇紧急之事,可派精锐小队接应,务必保全百姓性命。
另,楚州之事不必急于一时。眼下以宣传为主,多派识字之人潜入市井,宣讲巴州“人人有工作、家家吃饱饭”的安居乐业之政。待民心思变,便是水到渠成之日。
你孤身在外,肩负重任,务必保重。若有难处,随时传信。记住:华夏军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夏淮安手书。
腊月初八于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