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怡是被窗棂漏进的晨光刺醒的。
睫毛颤了颤,她先触到额角湿润的凉意——王药师刚换过的湿帕子正搭在她眉骨上,药香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后颈那道淡粉色伤疤突然发起痒来。
她想起昨夜掀被子时,麻药退去的灼痛像蚂蚁啃噬脊背,但此刻浑身发沉,连抬手指尖都要费些力气。
\"醒了?\"
低沉的男声从窗边传来。
苏瑾怡偏过头,就见萧鸣立在晨光里,玄色广袖垂落如瀑,背影比平日更显单薄。
他望着窗外的方向,是宫墙的飞檐,檐角铜铃在风里轻响,却惊不起他半分情绪波动。
\"萧鸣。\"她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
男人这才转过脸。
他眉峰微蹙,眼底浮着青影,像是熬了整夜。
苏瑾怡盯着他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夜预感里那方龙纹玉玺——他站在金殿上,掌心的玉玺泛着冷光,却不肯看她。
\"你和墨无痕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话出口时她才惊觉,原来这问题在心里憋了多久。
从地道里听见\"玄冥阁\"的暗号,从萧鸣说\"要清流派的血\"时墨无痕眼里的阴鸷,从他看玉玺时翻涌的暗潮,所有碎片突然在醒转这一刻拼出刺目的真相。
萧鸣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他走过来,指节蹭过她发顶,像从前无数次安慰她时那样,却在触到她后颈伤疤时顿住。\"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先看这个。\"
一方羊皮地图落在她膝头。
苏瑾怡展开,朱砂笔标着的\"西市粮栈南城门楼东巷茶楼\"三个红点刺得她瞳孔微缩——正是昨夜王药师说\"玄冥阁要清流派的血\"时,她在地道听见的\"三处火引\"。
\"暴乱的具体部署?\"她抬眼,指尖压住\"东巷茶楼\"的红点,那里离陈尚书的书院不过半条街。
\"三日后秋祭,他们要借祭典人潮动手。\"萧鸣退后半步,重新站回窗前,\"陈尚书已在召集大臣,你得去。\"
苏瑾怡攥紧地图。
她想问他为何知道得比她还清楚,想问他掌心的玉玺是否与墨无痕有关,可喉头突然哽住——他的侧影被晨光镀了层金边,却比任何时候都陌生。
乾清宫的蟠龙柱在眼前晃过。
苏瑾怡跟着陈尚书跨进殿门时,龙涎香呛得她鼻尖发酸。
皇帝歪在龙椅上,左眼皮跳得厉害,看见她时猛地直起身子:\"苏仵作?\"
\"启禀陛下,臣请封锁京城四门。\"陈尚书跪得笔直,朝服上的仙鹤纹被殿内烛火映得发亮,\"玄冥阁余孽意图在秋祭生乱,三日内若不......\"
\"荒唐!\"
一声厉喝炸响。
赵御史从班列里挤出来,腰间玉牌撞得叮当响。
他三角眼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苏瑾怡:\"臣倒听说,有人勾结叛贼,连血衣都落在玄冥阁地牢里!\"
苏瑾怡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看见赵御史身后的沈知县,正垂着头用拇指摩挲朝珠,那串檀木珠子她在青石巷碎尸案时见过——当时沈知县说\"不过流民\",却在案发现场摸过那具尸体的手。
\"血衣?\"皇帝往前倾了倾身子,\"呈上来。\"
锦盒被捧到御案前。
苏瑾怡隔着三步远,就看见展开的素纱上那片暗红——是她上个月替陈尚书验伤时,被剑尖划破的旧衣。
她记得那日雨下得大,血渗进纱料,在右肩洇成蝴蝶形状。
\"这是臣在西城外玄冥阁据点搜到的!\"赵御史拔高声音,\"苏仵作与叛贼私通,证据确凿!\"
殿内炸开议论。
\"放肆!\"陈尚书霍然起身,朝靴磕在金砖上发出脆响,\"苏姑娘上月为查案染血,本阁有记录可查!\"他转身对着皇帝,胡须都在发抖,\"陛下若信这些伪造之物,怕是中了贼子反间计!\"
苏瑾怡望着龙椅上的皇帝。
他的目光在她和血衣间游移,喉结动了动,终是挥了挥手:\"陈爱卿说暂缓,便暂缓。
三日后,若苏仵作拿不出证据......\"
\"臣领旨。\"苏瑾怡屈膝,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身后沈知县的冷笑,像蛇信子扫过脊梁。
回陈府的马车里,陈尚书攥着茶盏的手直抖:\"那血衣是沈知县的手笔,他上个月买通了看管证物的小吏......\"
\"先生莫急。\"苏瑾怡掀开帘角,看见街角两个妇人正交头接耳,其中一个穿着月白褙子——是沈知县的外室李夫人。
她想起昨夜在玄冥阁据点翻到的密信,此刻正藏在她贴胸的暗袋里。
是夜,陈府书房的烛火燃到第三支时,苏瑾怡终于在一叠账本最底下,抽出那张染着茶渍的信笺。
\"凤仪宫东侧偏殿,亥时三刻,口令'寒梅破雪'。\"她念出最后一行,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信纸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这是暴乱的核心。\"萧鸣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声音像浸了冰水,\"墨无痕要在这里......\"他突然顿住,指节叩了叩信笺,\"你不能去。\"
\"为什么?\"苏瑾怡转身,撞进他沉如深潭的眼底,\"就因为你说'太危险'?\"
\"那里不只是玄冥阁的据点。\"萧鸣伸手,想碰她的脸,又在半空中收了回去,\"是......我的过去。\"
窗外突然传来砸门声。
\"反贼滚出来!\"
\"林仵作谋逆,还我大宁太平!\"
苏瑾怡掀开窗纸,看见院外火把连成火龙,百姓举着木棍砖头,为首的正是白日里那两个妇人。
李夫人站在最前头,披头散发地哭嚎:\"我男人亲眼见她和黑衣人接头!\"
\"是沈知县煽动的。\"萧鸣握紧她的手腕,\"他们要逼你露面,好趁乱......\"
\"张校尉到!\"
门房的高喊盖过喧嚣。
苏瑾怡看见张校尉翻身下马,腰刀撞在青石上迸出火星:\"苏姑娘,玄冥阁在凤仪宫周边布了死士,三日后午夜......\"
\"等不到三日后了。\"苏瑾怡扯下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
她摸出验骨刀别在腰间,刀柄上的刻痕硌着掌心——那是萧鸣十四岁时刻的\"生死与共\"。
\"你要做什么?\"萧鸣抓住她的胳膊,指腹碾过她后颈的伤疤,\"凤仪宫废墟的密道......\"
\"我知道。\"苏瑾怡仰头看他,晨光里那个穿龙袍的身影突然与眼前人重叠,\"但这次,你不能一个人。\"
萧鸣的手指在她后颈收紧,又慢慢松开。
他从袖中摸出块玄铁令,在烛火下泛着幽蓝:\"跟着我,别松开。\"
窗外的喧嚣还在继续,可苏瑾怡听不见了。
她望着萧鸣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他用匕首挑开她的枷锁,说\"跟着我,没人再能伤你\"。
这一次,换她牵住他的手。
秋夜的风卷着桂香扑进来,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
苏瑾怡将密信塞进怀里,验骨刀在腰间发烫。
她望着萧鸣,他的轮廓在夜色里模糊又清晰,像极了她预感里那个捧着玉玺的身影。
\"走吧。\"她轻声说。
萧鸣点了点头。
两人推开后窗,月光落满青瓦,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朝着凤仪宫废墟的方向,慢慢融进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