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声中,任苏宜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
我飘在她身侧,见她双肩颤抖不止,显然是悲痛交加,便想上前抱抱她。
谁知。
刚一靠近。
我就发现任苏宜正反复抓挠着自己的手背,那力道之大,仿佛是要把细嫩的皮肤生生撕下一般!
“贱婢,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是宁王妃、是魏相之女,是我最好的姐妹阿栀的头七!”
头七——
这两个字,被任苏宜咬得极重,几近泣血。
“今日满堂宾客,哪个不是吃斋茹素,戒腥戒荤,以最虔诚的心来送阿栀最后一程?我们连一丝荤腥都不敢沾惹,唯恐半点浊气玷污了阿栀灵前的清净!”
“可你呢!你这该死的贱婢!你竟敢、你竟敢用猪油……用那等荤腥之物来制皂,还敢在阿栀的灵前,让前来祭奠的宾客们使用!”
话音至此。
任苏宜的嗓音已被拔到最高峰,并以一种毁灭性的态度,向林枝枝发起控诉!
“林枝枝,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你是嫌大理寺不该发落你弟弟,所以便在今日对阿栀公报私仇吗!”
“你是不是想说,阿栀她只是失去了生命,而你弟弟可是失去了自由啊!”
任苏宜痛心疾首,环视四周震惊不已的宾客。
最终,她再度张口,声嘶力竭的质问与她眼中的眼泪一同落下!
“还是说,你是想让所有人都被这猪油蒙了心,连阿栀薨逝的悲戚都忘了,从此以后,就只看你用这些下作手段攀龙附凤不成!”
一句句诛心之言犹如匕首,接连不断的刺入林枝枝心窝。
湿透的头发粘在脸颊脖颈,被风一吹,寒意彻骨。
还有那黏腻的肥皂水,每每滴入眼眶时,便刺激得眼睛酸涩不已,想要落泪。
满室荒唐。
我和所有人一样,都静静的望向林枝枝。
她没有说话,可我却知道,此时的她,一定会觉得浑身又冷又痛,还很冤枉恐慌。
当一番好意被人扭曲,转而变为刺向自己的杀人利刃,这种滋味怎么会好?
但,不幸的是。
这种感觉,我就体验过。
——并且是以性命为代价。
所以,眼前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明白。
原来,前一日厨房里那盆撤下的猪油,是被林枝枝拿来做了肥皂,然后晾在了屋檐下。
她一定是没有坏心思的。
我攥紧双手,在心中暗道。
林枝枝出身贫寒,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用猪油制皂,分明是她能为我想到的、最奢靡的尊重了。
若我不死,或许大家本该夸赞她心灵手巧。
只是,哪怕身为女主角,林枝枝也有她自己的原罪。
那便是——
贫穷。
这可是剧情的常用套路了。
一个贫穷却坚韧的小白花女主,受尽满堂权贵的奚落和嘲讽,却始终不卑不亢。
直到男主从天而降,解救她脱离苦海,洗清她身上的贫穷原罪。
然后,全书大圆满,鼓掌撒花。
这么一想,我便垂下眼帘,轻轻对林枝枝笑了声。
“林枝枝,你其实不用这么害怕的。”
“崔恕他当时虽然没能来得及救我,但现在不一样,他是一定会及时赶来救你的。”
“男主角不会错过女主角。”
“你要相信剧情。”
或者说——
你要相信爱。
但我没把这句话说给林枝枝听。
因为我还没有十足的勇气,能去面对这世上全部的剧情。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向王妃赎罪,我不知道不可以用猪油……”
忽然,林枝枝语无伦次的辩解道。
可任苏宜身旁的贵妇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平南郡主说的对!这爬床婢女的心思何其歹毒!猪油、王妃头七……这简直是亵渎!”
随着贵妇话音刚落。
周围女眷纷纷尖声附和,整个局势瞬间变为一场对林枝枝的羞辱霸凌。
“难怪我瞧着今日宁王府上下都透着不安!有这等心思龌龊的下人在,能安生吗?”
“听说惠姑姑也病倒了,莫非就是着了这贱婢的道?这种歹毒东西怎么还能留在王府?”
“这贱婢秽乱灵堂,死有余辜,我支持平南郡主一剑将她赐死!”
一时间,指责声、斥骂声,如同汹涌的海啸,将林枝枝彻底淹没!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实在百口莫辩!
一股天旋地转之感袭上头顶,林枝枝险些站立不住。
然而。
就在这千夫所指、几乎要将她彻底撕碎的窒息时刻!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却不容置疑的穿透了这嘈杂的浪潮,犹如一道屏障,为林枝枝隔开所有喧嚣与谩骂。
“平南郡主、诸位夫人,还请稍安勿躁。”
灵堂里陡然一静。
就连我,也随之魂魄一颤。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
只见太子崔恒,不知何时来到了灵堂门外,正神色悲痛的缓步上前。
我见他最终停在任苏宜和林枝枝之间,视线却并未落在狼狈不堪的林枝枝身上,而是温和的看向盛怒中的任苏宜。
“今日是宁王妃头七,郡主痛失挚友,孤亦感同身受。只是郡主切莫见物伤情,激动伤身。不然王妃在天之灵见到郡主这般模样,恐怕会难以自处。”
崔恒很会说漂亮话。
这我一向清楚。
只是现在,我倒觉得他话里的确有几分真心实意,说得我很是不好意思。
我于是挠挠脸,小声嘟囔一句:“昂,你倒是挺了解我嘛。”
而我身旁的任苏宜被崔恒这么一说,胸中那口怒气仿佛泄去了一分,只剩下满怀的哀痛,就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只是这贱婢……她玷污阿栀灵堂,我今日非杀她不可——”
说到这。
崔恒忽然抬手,轻轻止住了任苏宜的话头。
“郡主,今日王妃祭礼已被荤腥秽物所沾染,难道你还忍心看她灵前再血溅七尺,犯下杀孽吗?”
事到如今,我本以为崔恒会将此事大事化了、小事化小。
谁知。
下一秒。
他却把头转向了一旁瑟瑟发抖的林枝枝,眼神看似温和,却仿佛重若千钧。
“林姑娘,真是巧呀,我们又见面了。”
“怎么这次,又是你犯错?”
“孤好像记得,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在王妃灵前出岔子了。”
“我说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