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书库,位于大秦皇城东南隅,是天下典籍最丰藏之地。
今日微雨初歇,云幕未散,天光穿过高高穹顶上的雕窗。
如细针般落在尘埃弥漫的长廊上,勾勒出一幅古朴幽邃的光影画卷。
苏浅浅身着浅黛云纹织锦长衫,青丝以一支简素银簪挽起。
面上神色恬淡,步履从容地踏入这座满载历史与权谋的静默殿堂。
她目光平静,神态自然,仿佛只是来翻阅几卷与矿业志略相关的书册。
继续扮演那个“献策大秦”的外使女子。
但她的心,却如夜中剑客,紧握利刃,步步为营。
今日,是秦如月第七次“陪同”她入内。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声回荡在石板之上。
仿若有意无意间交织成某种无声的节拍。
苏浅浅极其敏锐地察觉,书库内的守卫与往日略有不同:
两个着内甲的书吏位置似乎略有前移,原本闭合的西南角铁栏暗门。
微微张开一道缝隙,仿佛有人曾于其中进出。
而最令她在意的,是空气中隐隐浮动的一缕异香——
极淡、极细,却带着一股植物干燥后特有的苦腥味。
混杂在书页霉香与檀木香中,若非她天生嗅觉灵敏,几乎难以察觉。
“蛇腥草……”苏浅浅心中微动,这味草药常用于炼制机关感应药粉。
配合机关术中某类“蛇瞳阵”,可感应细微体温变化和气息波动,难以破解。
秦策果然动手了。
她眸光微垂,似是沉浸在手中一卷《陇西矿录》之中。
眉头微蹙,仿佛发现了某处记载上的疑义。
“你觉得这处记载的‘阴泉赤铁’是否夸大其词了些?”
她语气不紧不慢,轻声向身旁的秦如月问道。
秦如月着一袭白底金丝纱衣,长发如墨,面容如雕。
她站在光影交界处,神色淡然如水,但目光却紧紧盯着苏浅浅每一个动作。
“陇西之地多硝矿,赤铁却属罕见。”
“夸张不足为奇,倒是你对工部旧录颇有心得。”
她轻声道,似赞许,实则试探。
苏浅浅唇角一弯,指尖拈起书页:
“在我梁国,也曾传言前朝鲁氏机关师。”
“曾在此地修建一处矿井机关,以避水火盗贼。”
“今日再读,忽觉此‘赤铁脉’与鲁家布阵笔迹略有契合,不知太傅是否也曾关注?”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恰如春水拂柳,然而句句皆刀锋暗藏。
秦如月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笑道:
“鲁大师……的确是机关一道的奇人怪才。”
“可惜遗作无多,今人难窥全貌。”
“可若有人窥得呢?”苏浅浅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有意而为,语气飘然落下。
秦如月眸中寒光一闪,却终究按下波动,低声笑道:“浅浅姑娘今日兴致颇高。”
“或许是春气入骨,令人思绪活络吧。”
苏浅浅依旧笑意盈盈,却在翻动书页的瞬间,袖中玉扣悄然滑落,滚入脚边。
那玉扣晶莹温润,无任何家徽或图案,极为寻常。
但恰恰因其“平庸”,才更易在关键时刻勾出蛛丝马迹。
她俯身拾起时,用余光扫过右侧那堵暗藏机关的石壁。
书吏的眼神果然猛地一紧,随后迅速恢复平静。
但这一刻的波动,足够她判断出机关应在石砖与书架之间的一段缝隙处。
其缝隙上方的一枚青铜铆钉,可能是触发之物。
她心中浮起几许喜意,却也越发警惕。
“此处气闷,不如早些回吧。”她将玉扣收回,笑意如旧。
“也好。”秦如月转身,却未放松分毫。
两女缓步离去,背影拉长,在高高书架间交错而过,仿佛两道缠斗的蛇影。
?
梅亭风残,孤影筹谋
夜色渐深,别苑西院。
旧梅已落,枝头只余新芽,冷风吹过时微微颤抖,似在等待一场迟来的春讯。
苏浅浅倚坐梅亭内,红泥小炉温着清茶。
宁凡寄来的红柳枝正安置在青瓷瓶中,那一抹嫩绿在烛光中微微晃动。
像是她心底最柔软的一隅。
她轻轻抚摸枝叶,指尖感受到微妙的生命律动。
“他还记得,这红柳是我最初赠他之物。”
她轻语,唇角一弯,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苍凉。
茶香氤氲,她摊开一卷记录密符,将今日在书库所见、异味变化、守卫布置、机关猜测一一
记下,用秘语书于薄绢之上。她并未直接描述机关所在。
而是绘出书架间空气流动轨迹与砖缝光影细节,文字中藏有暗号。
她深知,这些资料若落入秦策之手,便是一场血雨腥风。
可若能传回北荒,宁凡或可据此提前设局。
她眼神渐冷,将绢帛卷好,藏入机关暗盒。
与此同时,她也在脑中飞快构思,如何制造一条足够吸引秦策注意的“假情报”——
内容必须接近真相,却不能伤及北荒实质,最好还能误导其判断。
她想起秦如月今日提到的“北荒火器”。这也许是机会。
她沉吟片刻,提笔在另一本表面无害的礼部典籍批注间写下一段话,字句含糊,却意在传达:
北荒“火器”核心并非爆炸物本身,而在于其“黏焰之毒”。
一旦粘附敌军甲胄可燃数息难熄,最适合于狭谷夜战使用。
这段话她会“偶然”留下,让某些人“意外”发现。
而真实的“惊雷”机制,则仍藏于她与宁凡之间那份沉默的书信。
春寒未歇,风起梅林,残瓣纷飞如雪,洒落苏浅浅的青衣广袖间。
她仿若一只身困囚笼却不曾折翼的鸟,悄然振翅,蓄势待飞。
她抬眸望向北方,那是风雪天断关的方向,唇角轻启,低语入风: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