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时,汉中盆地的晨雾还浓得化不开,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汉阴渡口上空。
水汽沾在飞虎军的玄甲上,凝成细小的霜花,却没让营地里的动静有半分滞涩 —— 灶房的炊烟先冲破雾霭,芍陂新收的麦米在铁釜里翻滚,熬出的粥香混着艾草的气息,顺着风飘出老远,连对面北魏营地里都隐约能闻见。
薛安都赤着胳膊蹲在灶边,正用一根铁钎搅动粥锅,甲胄随意搭在旁边的粮车上,甲叶上昨天溅的血渍已被擦得只剩淡红痕迹。
他瞥见宗悫带着弓弩营的士兵往营外走,肩上扛着几捆新削的木矛,忍不住扯着嗓子喊:“宗将军,你那弓弩营的箭簇磨好了?别等会儿魏狗冲过来,你箭还没上弦!”
宗悫回头时,雾里露出半张带笑的脸,手里还攥着块刚烤好的麦饼:“薛将军,你还是操心操心你那突击营的斧头吧 —— 昨天劈坏了不少吧,再这么猛砍,冶山的铁都要被你用光了。”
他把麦饼抛过去,薛安都伸手接住,咬了一大口,麸皮簌簌落在衣襟上,“放心,我早让工匠备好了,今天让魏狗尝尝新淬的毒斧!”
两人的笑骂声里,沈攸之扶着一个伤兵从帐里出来。青年将军的左臂还缠着厚厚的麻布,是昨天拼杀时被北魏的长矛划的,此刻却仍用右手帮伤兵理了理歪掉的头盔。
“伤口别碰水,军医说再换两次药就能拆绷带了。”
伤兵是个十六岁的屯田兵,去年刚从芍陂来参军,此刻眼眶通红:“沈将军,昨天要不是你,我早被魏狗的槊挑穿了。”
沈攸之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扫过营地里整齐堆放的北魏甲胄,甲叶上的狼头纹被晨光映得发暗,“咱们是飞虎军,本该互相照应。”
营中央的高台上,辛弃疾正和刘勔对着舆图低声交谈。
他身上的旧披风沾着晨露,却仍挺直脊背,指尖划过 “汉阴渡口” 的标记:“北魏昨天折了三停兵力,粮车也被我们烧了大半,今天肯定会孤注一掷。
却月阵的弧形防御要再加固,粮车之间的缝隙用铁蒺藜填上,先耗一下他们的锐气,别给他们留冲阵的机会。”
刘勔点头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布包,里面滚出几粒饱满的稻种 —— 是他们出发前从屯田所那里带出来的,辛弃疾一直带在身边。
“元帅,这些稻种您还带着呢?” 刘勔弯腰去捡,却被辛弃疾按住手。
“留着吧,等打完这仗,说不定能在汉中种上。”
他望着雾里隐约的秦岭轮廓,眼神软了些,“去年濉口的百姓说,新稻种亩产能增加不少呢,要是汉中也能种,再加上麦粟,以后这里的人就不用再怕饿肚子了。”
而另一边的北魏营地,却是另一番景象。
晨雾里,士兵们缩着脖子蹲在地上,有的连甲胄都没穿好,露着里面打补丁的麻衣;有的抱着膝盖发抖,昨天被飞虎军火箭烧着马鞍的士兵,此刻还在小声啜泣,裤腿上的焦痕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拓跋翰提着马鞭在营里来回踱步,甲叶碰撞的声音里满是焦躁,他看见一个士兵偷偷把半块发霉的麦饼往嘴里塞,上去就一脚踹翻:“还敢吃?陛下还没下令开伙,你想先被军法处置吗?” 士兵趴在地上哭着求饶,麦饼滚进泥里,沾了一层黑污。
拓跋焘的帐篷里,烛火还没熄。
他坐在案前,手里攥着狼头刀的刀柄。
帐外传来士兵的啜泣声,他猛地拍案:“都给朕闭嘴!不过是败了一场,就成了这副模样,还配当大魏的铁骑吗?诸位可知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
帐帘被风吹开,陆丽端着一碗冷水走进来,银须上沾着霜花:“陛下,喝口水吧。昨天的仗打下来,士兵们又累又饿,再这么逼他们,怕是会生乱。”
拓跋焘接过碗,却没喝,目光落在案上的舆图上,上面 “汉中” 二字被他划得满是刀痕:“生乱?难道要朕向辛弃疾投降?当年朕破柔然、灭胡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陆丽跟着叹了口气,走到帐口望了望对面的方向,雾里已能看见飞虎军的黑甲反光:“陛下,不是投降,是暂避锋芒。辛弃疾的却月阵太狠,又有神臂弓压制,我们硬拼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拓跋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父皇!不好了!对面的飞虎军开始列阵了,他们把昨天缴获的狼头旗都竖在阵前,风一吹,看得清清楚楚!”
拓跋焘猛地站起来,金盔上的红缨晃得厉害,他跟着拓跋翰冲出帐篷,果然看见飞虎军的阵前立着十几面狼头旗,旗面的金线被烟火熏得发黑,像一个个嘲讽的鬼脸。
“辛弃疾!” 他咬着牙低吼,狼头刀在鞘里轻响,“他这是设下了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局呀,好一个攻心之计!”
身边的士兵们看见那些旗帜,有的开始往后退,有的甚至偷偷抹眼泪 —— 去年濉口之战,他们就是看着这些旗帜被飞虎军斩落,如今再看见,只觉得心口发紧。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汉阴渡口的水面上,泛着冷光。
飞虎军已列好却月阵,黑甲骑兵们握着斩马刀,刀刃上的色泽清晰,映出一张张坚毅的脸;弩手们蹲在粮车后,神臂弓的弓弦缓缓绷紧,箭簇上的冷光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薛安都勒住战马,回头对突击营的士兵们笑:“弟兄们,昨天没杀够的,今天接着来!让魏狗知道,咱们飞虎军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士兵们轰然应诺,甲叶碰撞声震得水面泛起涟漪。
而这边的北魏军阵,却像一盘散沙。
拓跋焘亲自举着狼头旗站在阵前,却挡不住士兵们的恐惧眼神 —— 有的士兵盯着对面的黑甲,手指在发抖;有的看着地上的血迹,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挪。
陆丽看着这一幕,心里泛起一阵悲凉:当年太武帝亲征柔然时,大魏的铁骑何等勇猛,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他走到拓跋焘身边,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今日若战,怕是。。。”
拓跋焘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对面阵前的那匹白色战马 —— 那是辛弃疾的坐骑,此刻正安静地立在阵中,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屏障。
“传朕旨意,” 拓跋焘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仍透着决绝,“列破坚阵!前军每五十骑为锥,中阵每两千骑如雁,后队押阵!今日要么破敌,要么战死!”
号角声在晨雾中响起,却没了往日的雄浑,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重。
北魏士兵们缓缓移动,甲胄的碰撞声里,混着低低的啜泣,与对面飞虎军的呐喊形成鲜明的对比。
辛弃疾坐在高台上,看着北魏大军的阵形,对刘勔道:“拓跋焘是想拼了。你去告诉宗悫,等魏骑冲至百步,再放箭,先射他们的前军锥阵。”
刘勔领命而去时,他摸出怀里的稻种,指尖轻轻摩挲着,心里忽然想起芍陂的稻田 —— 此刻那里的二季稻想必已经抽穗,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像一片希望的海。
他握紧稻种,斩马刀在鞘中轻响,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今日这仗,不仅要赢,还要让北魏彻底没了威胁,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能安稳地种稻、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