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站在画室门口,双眼紧紧盯着门框上新刷的警戒封条,目光仿佛被钉在了上面,一动不动。凌晨一点,他带队匆匆抵达案发现场。短暂的风雨刚刚过去,地面还透着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那是刚才那场暴力挣扎后留下的浓重痕迹。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戴上手套,随后亲自推门而入。
画室位于市区老城区的一栋五层居民楼二层。根据租户信息登记,这里属于一名叫“林墨”的画家,男,三十七岁,自由职业者,这个画室同时也是他的居住空间。死者名叫方琦,三十四岁,职业不明,资料显示她有多次短期合约工记录,并非本市户籍,身份证住址位于北方某小县城。现场报案人是邻居,一位七十多岁的退休教师。她在凌晨十二点二十七分听到剧烈声响与持续的金属撞击声,报警时称“可能是打架”。警员赶到时,屋内灯光还亮着,门没有锁,现场一片狼藉,极度凌乱。死者仰面躺在画室中央,满脸是血,头骨有多处塌陷,法医初步将死亡时间推定为当天午夜至零点半之间。
“画架倒了三个,油画布被刀划了四五处。”技术员蹲在角落,轻声汇报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比划着现场的情况,“尸体头部钝器伤痕,从创口形状和力度来看,疑似斧头造成。凶器嘛,有可能是这把。”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举起封袋内一把宽头短柄的木工斧。斧刃上沾染着斑斑血迹,木柄上的握痕十分明显,地上还留有浅浅的斜纹拖痕,仿佛在诉说着不久前这里发生的激烈冲突。
“窗户关着?”程望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一边询问。
“锁着,经过仔细检查,没有发现撬动痕迹。”技术员回答得干脆利落。
“门呢?”程望的目光落在门锁上,眼神中透着审视。
“门锁没有破坏痕迹,应该是用钥匙开启的。屋内发现两把钥匙,一把在鞋柜上,另一把……”技术员微微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在死者裤兜里。”
程望的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圈后,缓缓来到尸体旁边蹲下。方琦的身体仰卧在地上,双眼圆睁,眼神空洞,鼻梁已经塌陷,右脸深深凹陷下去,一侧颅骨严重碎裂。她的手掌有多处擦伤和紫痕,左手拇指指甲脱落,似乎生前曾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过某物。她上身穿着一件脏旧的长袖毛衣,胸口处残留着撕裂的痕迹,裤腰线被拉低至胯部,但经过初步检查,并未发现明显的性侵迹象,因此初步排除强奸的可能性。
“作案时间较短。”法医赵靳一边认真记录着尸检情况,一边说道,“致命伤有两处,都是连续砸击造成的,暴力程度极高,从这可以推测凶手当时的情绪可能极端激烈。”
程望缓缓起身,目光落在东侧墙面。那里贴着一整排素描习作,大多是女性半裸像,画风粗犷豪放。最右侧的一张被利器划开,裂口从画中女子脖颈处斜向腰部,油彩还未完全干透,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这些画,风格和死者相似吗?”程望转头问赵靳。
“略像,但目前没有发现死者作为模特的相关资料。”赵靳回答道,“不过,现场找到了五张拍立得照片,是死者的正面裸照,而且纸面上残留着林墨的指纹。”
“换句话说——”程望的语调变得低沉,“死者很可能是林墨的模特,甚至有可能是——情人。”
“有这种可能。”赵靳也放低了声音,“但若是这样,杀人动机就需要进一步核实了,到底是情感冲突?隐私纠纷?还是财务问题呢?”
程望没有立刻回应。他转身走向画室角落,那里放着一组老旧的三脚架与摄影灯,电源插口已经被拔掉。纸篓里有刚撕毁的账单碎片,上面印着“江州商业银行”的字样。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出几片碎片,尝试拼接起来,发现是一张转账明细,上面的金额较大,而收款方并非死者的账户。
“查清这个账户。”程望表情严肃,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与此同时,门外的警员轻轻敲门后走进来,在程望耳边低声报告:“林墨找到了。凌晨一点五十八分,他自己打车去了分局,说要自首。”
画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沉默。程望站直身体,转头看向门外,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眼神中透着疑惑与思索。
“他说什么?”
“他承认自己杀了人,还说斧头是他的,死者是他的前女友。他——说她逼他回头,还威胁他,如果不重新开始这段关系,就要公开裸照和他抄袭的画作。他一时情绪崩溃,就动了手。”
“……还有吗?”
“他还说,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前两个月她也来过一次,他给了钱,才让她走。没想到这次她带了打印出来的作品照片,声称要告他,还要去画协揭发他。”
程望低头,视线落在地上的一滴干血边缘,若有所思。他缓缓蹲下,指了指尸体手边一只残缺的录音笔。
“送去修复。”他简短有力地说道。
——
凌晨三点十分,林墨在讯问室缓缓坐下。他看起来三十七岁左右,身形消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指极为纤细,指尖还残留着未洗净的油彩。他的手背上有轻微擦伤,背部有指甲抓痕,种种迹象表明这属于防御反应。
“我没想杀她。”林墨声音低哑,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她疯了。我……我真的没想杀人。”
程望坐在他对面,将几张画作照片平铺在桌面上。“这些画,是你自己画的吗?”
“是。”林墨微微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但构图……构图我参考过她的照片。她当时是同意的。那时她是我的模特。”
“你们是什么关系?”
“前女友。三年前就分手了。”
“你承认是你杀了她?”
林墨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缓缓说道:“她威胁我,逼我给她十万块,还说要公布我们以前的关系,污蔑我偷她的构思。她甚至还说,如果我不给钱,她就会报警说我强奸她。”
“你动手之前,她有没有攻击你?”
“没有。”他依旧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她……只是不停地骂我。”
“你说她以前来过一次,具体是什么时候?”
“今年四月中旬。”
“那次你给了她多少钱?”
“八千。”
“这次她开口就要十万?”
“是。”
程望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紧紧盯着林墨,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你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长期积累的恐惧在作祟。你对她有着深层的厌恶,对吗?”
林墨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我不是怪她……我也有错。我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我不该……”
“你是有计划地杀人吗?”
“没有!我真没……”他猛地摇头,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我真的只是临时情绪控制不住。她说那些话……我拿起画斧时根本没想太多……”
程望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起身走出讯问室。走廊尽头,技术组人员快步迎了上来。
“录音笔恢复了。”对方低声说道,“有二十七秒音频。死者录下了林墨承认抄袭构图、并曾动手打她的过程。”
“背景噪音呢?”
“极小,推测可能刚打开录音笔不久。再早些时候的内容已经损坏了。”
“留着审讯用。”
——
天色已经大亮,温暖的阳光斜照在画室外,街边的树影斑驳陆离。程望独自站在门口,看着那扇斜斜敞开的门,封条已重新贴好,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微的光泽。他神色沉静,可眼底却泛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身后,赵靳轻轻走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看?”
“冲动是真,但压抑已久。”程望语气平稳,目光依旧停留在门上,“他怕她,也恨她。但他最怕的,是她揭穿他,毁了他苦心经营的‘艺术家’人设。”
赵靳轻轻点头。“你觉得他还有隐瞒?”
“有。我们还没问,那些裸照是否是他拍摄的。”程望目光落在窗框边缘,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他知道她要留下证据,所以杀人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让她永远沉默。”
他缓缓回头,看向已经安静下来的画室,眼神中透着一丝感慨。“这场杀人悲剧,最初也许从一幅画开始。但最后,杀死的不只是那个女人,还有他自己——那个假装高贵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