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内,雨丝未停,细密的雨幕给窗外蒙上了一层幽冷的灰色。程望坐在靠墙的一侧,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墙上投影幕布上反复调出的现场勘查照片。他身旁,技术科、法医科、图侦大队和属地派出所的骨干们逐一落座,会议桌上的文件整齐分列,整个会议室气氛沉重压抑。
“现在梳理一下目前掌握的情况。”程望开口,声音低沉有力。他一贯不喜欢冗余的铺陈,思维总是惯于直接切入要害。
图侦大队的季正伟站起身,点开电脑。“案发现场是南江区一栋老小区的三层画室。死者陈俞雯,38岁,职业画家、兼职美术教师,独居,离异。尸体发现于2025年5月22日凌晨,报案人为楼下租户,因闻到强烈异味而报警。”
他一边说着,一边切换照片:“现场门锁完好,无撬痕,死者背部有三处刺创,致命伤在左侧肩胛下方,直穿心脏。从现场情况看,无反抗痕迹,初步推断为熟人作案,或死者在熟睡中遭到袭击。”
“死亡时间?”程望神色凝重地问。
法医科的刘筠翻开报告,认真说道:“根据尸斑、尸温判断,死亡时间约为5月19日晚至5月20日凌晨之间。伤口周边无挣扎痕迹,案发现场几乎无打斗迹象。死者穿着睡衣,卧倒于画室沙发旁,床铺整洁,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死者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害。”
“凶器呢?”副队陈晟皱着眉头问。
“未发现现场遗留凶器。根据伤口形状判断,凶器为单刃薄刃类刀具,可能是美工刀或雕刻刀。”刘筠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仔细检查了死者画室内的工具,桌上的画刀整齐,且无血迹,也未找到失踪工具,所以凶器很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画室被翻动过吗?”程望看向照片,指着画面中一个抽屉说道,“那个抽屉角度很怪。”
图侦科迅速切出对应画面,拉近:“这个抽屉被拉开但未取物。我们调取了整间画室的物证分布图,案发现场没有明显翻动痕迹,值钱物品基本未动。笔记本电脑、相机、现金都在,由此可以说明不是入室盗窃。”
“钥匙呢?”程望继续追问。
“死者家门钥匙未发现。”技术员回答道,“现场门锁确实完好,但房内门背后也没插钥匙。如果是熟人持钥匙进入,那么案后是否带走钥匙,目前无法确认。我们对门锁进行了更细致的勘查,发现锁芯内部没有异常磨损或特殊工具开锁的痕迹,初步判断是正常钥匙开锁,但这也意味着凶手很可能拥有死者家的备用钥匙,所以我们接下来要着重调查钥匙的来源。”
“死者社交情况呢?”
“目前已确认,死者生活圈较窄,社交以学生、同行画家为主。她与前夫吴彦军于三年前离婚,育有一子,八岁,归前夫抚养。死者近半年并无再婚或恋爱迹象,但与两名男性有频繁通讯记录。”
“谁?”
“第一个是死者前学生郑楷,目前28岁,在本市某高校任教,五年前在死者画室进修过油画,近期通讯频繁。据了解,郑楷一直对绘画有着浓厚的兴趣,当年在画室进修时,就对陈俞雯的绘画技艺和独特气质十分钦佩,两人在艺术理念上也有诸多交流,所以毕业后依旧保持着联系。”
“第二个是南江本地画商,李宗麒,42岁,有多次电话和微信往来。死者曾为其画廊供画,近期疑因结款问题产生矛盾。李宗麒经营的画廊在本地有一定影响力,陈俞雯为其提供画作多年,最近却因为稿费结算问题出现了分歧,这可能成为案件的一个关键因素。”
程望点点头:“这两人联系调查。先从案发前最后的联系人查起。技侦那边定位死者手机信号,最晚一次定位是5月19日晚7点半,停留于画室,随后信号消失。联系运营商调取通话基站轨迹,要详细了解她在案发前后与外界的通讯情况。”
“明白。”技侦科人员认真记下。
程望的目光扫过整个会议桌:“这个案子,表面上平静,但结构紧凑,作案动机并不单纯。我们排查方向:一是熟人进入,钥匙来源问题;二是感情或经济纠纷动机;三是报复杀人可能——”
他顿了顿,表情严肃:“第四,不排除掩盖其他罪行。比如死者是否掌握某些不便公开的信息。我们要重新检视她的社交痕迹、过往案底、经济往来。大家务必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陈晟接话:“我们同步走访了死者邻居和画室学员,有几个情况值得注意。一个是死者近两个月明显情绪起伏较大,经常半夜独自喝酒,有时甚至在阳台上小声争吵,似乎在通话。”
“谁听见的?”程望追问道。
“楼下住户,一个中年女租户,她说5月18日晚11点左右曾听见死者阳台上有激烈争吵声,但只听到女声。男声太轻,内容听不清。”
“5月18日,死者死亡前一晚。”程望眼神一凛,“继续查通话记录。那个夜晚的争吵对象必须查出是谁。我们要与运营商紧密沟通,获取死者5月18日当天的详细通话清单,包括通话时长、通话时间点等信息,然后结合她的社交关系进行逐一排查,找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
当天下午,办案组兵分三路:一组走访死者亲属及学员;一组排查死者经济账目和画作销售记录;一组专查死者通讯及当晚通话内容。
程望则亲自带人前往南江区的恒美画廊——死者供画的商家,也是与其有争议的李宗麒名下产业。
画廊坐落于老城区一条文化街内,木制门楣斑驳,带着岁月的痕迹,而内饰却现代雅致,透着一股艺术气息。李宗麒穿着一身白衬衫,神色镇定地迎接了程望一行人。
“我跟陈老师合作四年,确实最近有点分歧,但不是仇杀那种程度。她要求涨稿费,我们未及时响应,但并未撕破脸。”李宗麒解释道。
程望目光审视着他:“你最后一次与死者见面是什么时候?”
“5月16号,画廊洽谈,商讨下季度画展。她当时态度正常。我们讨论了画展的主题、作品风格以及预计参展的画家名单,陈俞雯还提出了一些很有建设性的意见,整个过程氛围都比较融洽。”
“之后有电话联系?”
“有,5月18日晚她微信发我几幅新作,说可以给我们展览用。然后……然后就再没消息。她发的那几幅画风格独特,色彩运用很大胆,我当时还回复她,觉得这些作品很有潜力,能为画展增色不少。”
“你5月19日在哪?”
“我在杭州谈业务,可查酒店记录和高速Etc。我去杭州是和一家知名艺术机构洽谈合作,希望能引进一些国外艺术家的作品到我们画廊展出。我入住的是杭州西湖边的xx酒店,19日上午在酒店会议室与对方团队进行了初步洽谈,下午还参观了他们的艺术工作室,晚上一起吃了晚餐,这些都有相关人员可以作证。”
程望点点头:“我们会核实。你认识郑楷吗?”
李宗麒面露一丝迟疑:“知道是她学生,曾在一场画展上打过照面,听说他对陈老师挺……倾慕的。”
“倾慕?”
“死者当年长得不错,气质也好,学生喜欢她正常。只是她一向冷淡,对待学生也比较严。郑楷在绘画上很有天赋,陈俞雯对他的指导也格外用心,所以郑楷对她除了师生之情,可能还夹杂着一些别样的情感。”
“你觉得她有仇人吗?”
“她性格孤傲,不怎么合群。也有人嫉妒她。同行之间说不清。在艺术圈,竞争激烈,难免会有一些人因为利益或者嫉妒产生矛盾,陈俞雯虽然才华出众,但她的性格可能也得罪了不少人。”
离开画廊时,程望沉默许久。他总觉得这案子缺了一块拼图。死者的死不只是情感冲突,也许背后掩藏着更深一层的裂痕。
而这裂痕,或许从5月18日那场阳台上的争吵开始。
……
当晚,法医组从死者指甲中提取出一丝微量异物,为白色涂料混有少量树脂胶残留。在之前勘查现场时,法医就注意到死者指甲缝里似乎有不寻常的物质,所以在进一步检验时着重进行了分析。
技术组经过详细检测和成分对比,初判可能为某种画材,但该成分并未在死者画室其他地方检测出相同配比。技术人员解释道:“我们通过对涂料和树脂胶的成分分析,发现这种配比在常见的画材中并不多见,而且与死者画室现有的画材成分有明显差异。结合案发现场情况,推测这可能是凶手带来的特殊画材。”
程望站在技术室外,望着夜色中的雨帘,低声道:“凶手带着自己的画材进入,又在死后将其收走……他曾在这儿创作过。”
“你是说——他也是个画家?”陈晟喃喃。
程望没有回答。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案件的画布已展开,而他,必须在这残缺的痕迹中,勾勒出杀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