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拨至5月23日凌晨,江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三楼审讯室内,灯光略显昏黄,在这略显逼仄的空间里投下一片朦胧。一名身形消瘦、面容俊朗的青年坐在铁椅上,十指紧扣,因用力指节泛白,脸色微微发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不安。他名叫郑楷,28岁,是本市师范大学美术系的一名讲师,同时也是死者陈俞雯五年前的学生。
程望坐在对面,手中拿着一份刚打印出的通讯记录和基站轨迹报告。纸张在他手中微微翻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把资料在桌面上轻轻一摊,视线从资料上抬起,与郑楷四目相对。那目光锐利且沉稳,仿佛能看穿对方内心的每一丝波动。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程望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在这安静的审讯室内格外清晰。
郑楷低下头,眼神躲闪,语气有些发虚:“因为……陈老师的事吧。我……昨天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我确实和她联系过,但我没做错什么。”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衣角,透露出内心的慌乱。
程望看了他几秒,那目光仿佛在权衡着他话语的真实性,缓缓点头:“是,我们查过了,你5月19号晚上确实有给她打过电话。晚七点四十三分,通话时长五分十七秒。之后呢?”
“之后……之后我就在家了。”郑楷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我那天不太舒服,喝了点酒,睡得早。”
“没人可以作证吗?”程望紧紧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剖析清楚。
郑楷咬着唇角,内心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挣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一个人住。”
“你5月18号晚上有没有和陈俞雯见面?”
他一下子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我们掌握的线索显示,18号晚上十一点左右,有人听到死者在阳台与人争吵,有男声、女声。死者是在19日夜间死亡的。她那天晚上争吵对象是谁,我们正在查。”程望的语气沉稳而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
郑楷开始坐立不安,身体微微颤抖,双手在腿上握紧又松开:“我……真的没去她家,我只是……我和她以前是师生关系,后来也……偶尔联系。她帮我介绍过几个画展机会,我很尊重她。”
“只是尊重?”程望的目光如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我也曾经喜欢过她。”他声音低了下来,头也跟着垂得更低,仿佛在回忆那段难以启齿的过往,“但她从来没给过我机会。后来我就慢慢放下了,只是最近画展合作多了些,就联系频繁了点。她脾气大,有时候说话也难听,可我从没想过伤害她。”
程望缓缓推过一份资料,上面是死者画室内提取的通讯设备微信备份记录。“这是5月18日当天你和陈俞雯的聊天记录。你凌晨两点发了一句‘你这样一直吊着我玩,是不是太过分了?’她回了一句‘别闹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郑楷愣住,嘴唇哆嗦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与懊悔。他没想到警方会查到这些,内心的防线开始动摇。
程望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威慑力:“你不是没见她,你和她见过,而且你情绪激动,认为她在耍你。她和你争吵,你离开后是否再次返回,是我们现在重点调查的对象。”
“我……我……”郑楷脸色煞白,内心的挣扎愈发激烈。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几秒后猛地捂住脸,仿佛在逃避现实:“我承认我18号晚上去找过她,我本来……只是想当面谈清楚,我们画廊合作已经定下来了,她答应我一幅油画分我10%的展销抽成,但后来又说要撤回。我一直都很努力,为了这次合作付出了很多,可她却这样对我。而且我一直喜欢她,我以为她对我也有感情,没想到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工具。”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急促,情绪愈发激动:“我当时有点生气,酒也喝了,她又当面讽刺我,说我靠关系上位不配谈分成……我一时冲动推了她一把,但她没摔倒,我们就骂了几句。我那晚走了,再没回来。”
“你走了以后,她有没有再联系你?”
“没有……”他语气飘忽不定,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程望眉头微蹙,继续追问:“郑楷,我们从死者指甲中提取了一种特殊涂料,与你学校使用的一种教学颜料成分非常接近,你上次在她那儿创作,是什么时候?”
郑楷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一周前,她临时找我,说她手上工作太多,让我帮她修一幅学生作品,想让我替补修改。”
“你有没有留在她的画室做过自己的作品?”
他摇头,欲言又止:“没有。那天就待了一个小时。”
“可我们没有在她画室找到你留下的工具,你的调色刀、油灰刮片,还有你惯用的松节油罐。”
郑楷彻底低下了头,沉默了十几秒。他的内心在恐惧与挣扎中煎熬,最终还是轻声说道:“我带走了。我怕别人误会我在那里久留,我也没和她说我动过那些工具。”
“为什么要隐瞒?”
“……我怕我成为嫌疑人。我知道这事儿说不清楚,我本来就和她有矛盾,我怕你们会怀疑我。”
“郑楷,陈俞雯死了。你是最后一批与她联系、见面的人之一。你的一切隐瞒行为,都会被我们视作刻意遮掩作案时间的企图。”
郑楷闭上眼,眼角抽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绝望:“不是我杀的。我……我真的离开了。”
程望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这个人,如果真是凶手,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崩溃;但如果不是,也隐藏了太多对案件有价值的信息。他起身,将资料带走,走廊内雨声依旧,那淅淅沥沥的声音仿佛也在思考着案件的谜团,一如夜色中逐渐明晰却又错综复杂的线索。
……
与此同时,负责外围调查的图侦小组传来新进展。
通过小区门口监控及画室周边巷道排查,在5月19日凌晨1:17,有一名身穿雨衣、头戴棒球帽的男子进入画室所在楼栋,20分钟后离开。监控画面由于夜间光线问题,显得模糊不清,但仔细观察,仍能捕捉到一些关键特征。
最关键的,是他离开时右手拎着一只黑色圆桶型画具筒。图侦小组的技术人员运用专业的图像处理软件,对监控画面进行了多轮增强处理。他们首先通过图像锐化技术,提高了画面的清晰度,使得人物轮廓和物品细节逐渐显现。接着,利用色彩校正工具,还原了画面中物体的真实颜色。经过数小时的细致分析,他们发现画具筒上的拉链标呈现出独特的形状和标识。技术人员又查阅了大量资料,与已知的各类品牌拉链标进行比对,最终初步确认该拉链标与李宗麒公司定制的拉链标极为相似。而从监控画面中男子的背包轮廓、体型高度来看,也与李宗麒极为接近。
程望第一时间召集专案组,对李宗麒展开重新布控。
……
5月24日上午,警方依法传唤李宗麒。他一脸从容,甚至表现出些许不耐,似乎对警方的传唤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已经问过了,不是说我有不在场证明吗?”
程望将监控截图拍在桌上,眼神紧紧盯着李宗麒,严肃地说:“这是5月19日凌晨一点多的画室门口监控。我们技术人员通过复杂的画面增强技术和详细的比对分析,已初步确认你所用画具筒上有你公司定制的拉链标。”
李宗麒脸色骤变,原本从容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你进她的家,带走了什么?”
沉默良久,李宗麒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无奈:“我……我只是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她欠我的画,是我出资赞助她做的系列展。我提前付了三万块,她画出来却说不卖给我,要自己留作收藏。我气不过,深夜翻窗进去——我有钥匙,过去合作时候她给的。我一直对艺术投资有着强烈的执着,这次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资金,没想到她却反悔,我实在无法接受。”
“你见到她尸体了吗?”
李宗麒喉结滚动,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我……我没想到她死了。我进去时屋里黑着灯,有股味道,我以为是颜料发霉。我开了手电,看见她躺在沙发旁,我吓坏了。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不能被牵扯进来,我怕惹麻烦,所以就……就没报警。”
程望冷冷看着他:“你知道你进屋那一刻,破坏了现场原始状态,你带走了画,藏匿了重要物证。如果你说的属实,你将面临妨害作证、干扰侦查的严重指控。”
“可我真的没杀她!”李宗麒脸色苍白,双手抓紧椅背,眼神中透露出极度的恐惧与无助。
……
专案组陷入僵局。郑楷有动机、有争执,但无直接证据;李宗麒夜入现场,遮掩行迹,但否认行凶;而死者的钥匙依旧未找到——
直到5月24日晚,法医组在死者肝脏后部检出一枚几乎完全嵌入肉内的极细碎片。其实,在前期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时,法医就凭借多年经验,隐隐觉得伤口处有异常。随后,他们对伤口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检查,利用高精度的显微镜和专业的检测仪器,对伤口内的残留物进行成分分析和形态比对。经技术检验,这是定制美工刀刀片碎角,刀柄型号罕见——与郑楷五年前在校期间订购的一款雕刻刀相符。
线索闭环。
程望下令连夜搜查郑楷住所,最终在其卧室抽屉深处,找到一把已断柄、被胶带缠绕的雕刻刀——缺角处与尸体创伤刀口完全吻合。
5月25日凌晨,郑楷在铁证面前,瘫坐在审讯椅上,泪流满面,缓缓吐出那句尘封的实情: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她不肯还我作品的署名,我失控了……我不是要杀她的……”
程望闭上眼,良久,缓缓叹息。
那个沉默无声的画室,终于说出了它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