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窗棂上结着薄冰,甄嬛望着窗外咸福宫方向亮起的宫灯,那是沈眉庄又得了侍寝的恩旨。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倒像是在应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笑语。
“小主,刚听小厨房的人说,赫舍里小主昨儿侍寝后,皇上赏了对羊脂玉镯呢。”
流朱捧着刚温好的药茶进来,语气里带了几分急,“您看这宫里,一个个都有了动静,就咱们这儿……”
甄嬛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暖不透眼底的寒凉:“她们得皇上青眼,是她们的福气。”
崔槿汐垂手立在一旁,低声道:“小主心里的顾虑,奴才明白。”
“只是这后宫之中,不争便无立足之地。”
“您瞧那些新晋的小主,哪个不是卯着劲想在皇上面前露脸?”
“露脸?”甄嬛轻轻放下茶盏,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嘲,“靠着描眉画鬓、唱曲儿跳舞博来的关注,与那教坊司的伶人有何异?”
她望向案上摊开的《女诫》,指尖在书页上划过,“以色侍人,终究是镜花水月。”
“新鲜劲儿过了,还不是和宫里其他女子一样,落得个寂寂无名的下场?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流珠忍不住插嘴:“可总比被人背后嚼舌根强啊!”
“昨儿去内务府领炭火,听见几个太监说,小主您是失了圣心,才被撂在碎玉轩……”
“流珠。”甄嬛打断她,目光沉静了些,“流言蜚语听多了,心就乱了。”
她顿了顿,望向养心殿的方向,眸子里渐渐凝起几分坚定,“我不是不愿争,只是不想做那随波逐流的浮萍。”
“既决定要争,就得做皇上心里头不一样的人。”
“旁人靠姿色,我便凭些别的——或许是这案上的诗书,或许是能与他说上几句体己话的通透。”
“唯有成了他心上的特殊,这地位才能真的稳当。”
崔槿汐听着,微微颔首:“小主想的是长远的路。只是这条路,怕是要更难走些。”
甄嬛拿起案上的狼毫,在宣纸上轻轻一点:“难走的路,才不容易摔跟头。”
墨点在纸上晕开,像一颗种子,落在她心里——这后宫之中,唯有做那独一无二的存在,才能真正立住脚跟。
安陵容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本翻旧的《推拿精要》,指尖在“按跷养身”的字句上轻轻划过。
贴身宫女锦绣正为她研墨,见她出神,轻声道:“小姐,刚听养心殿的小太监说,皇上今儿又召见了军机处的大人,从辰时忙到未时,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
安陵容抬眸,望向养心殿的方向,眉心微蹙:“新皇登基,外有青海战事,内有旱灾发生,皇上夙兴夜寐,龙体如何禁得住这般熬煎?”
她合上书,指尖在案上轻点,“这时候想承宠,靠唱曲跳舞怕是难入皇上眼——他哪有闲心听这些?”
锦绣不解:“那小姐的意思是……”
“皇上最缺的,是能让他松快些的法子。”
“我想起刚进京时,雪松跟着刘大夫学手艺,不单认药材,还学过推拿。”
安陵容转过身,目光落在案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推拿精要》上,“她那时给我按过肩颈,说是能解乏。”
“皇上日日伏案,肩背定然僵硬,若能……”
锦绣吓了一跳,忙道:“小姐可使不得!宫里规矩大,哪有嫔妃亲自给皇上推拿的?”
“传出去怕要被说失仪呢!”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安陵容拿起那本书,指尖划过“松筋解络”四个字,“且先不说给皇上,你过来,我练练手。”
锦绣犹豫着走到她身后,安陵容抬手按在她肩上,依着书上的图谱慢慢揉按,手法生涩却透着认真:“这里酸不酸?力道够不够?”
锦绣忍着肩头的酸胀,笑道:“小姐学得真快,这几下下去,脖子倒是轻快多了。”
“那就好。”安陵容收回手,眼底添了几分笃定,“往后每日我都给你按按,再让小海他们也来试试。”
“等练熟了,总能寻着机会——比如皇上在御花园歇脚,或是在偏殿处理奏折累了,递杯茶的功夫,顺势提一句便是。”
她将书合上,语气轻却坚定:“唱曲儿是悦人,这推拿是助人,终究不一样的。”
“我不想只做个供人消遣的玩意儿,总要做点实在事才好。”
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少了几分怯懦,多了几分沉静的笃定——这后宫的路,她得换个走法了。
锦绣看着小主灯下翻书的模样,倒比往日只知对着铜镜刺绣时,多了几分踏实的盼头。
十一月中旬,朔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宫墙,琉璃瓦上积了层薄冰。
安陵容在储秀宫暖阁里翻着推拿图谱,指尖划过“松肩解乏“的注解,眉头却没舒展。
贴身宫女锦绣端来热茶,低声道:“小姐,刚听翊坤宫的人说,皇上又去华妃娘娘那儿了,还赏了对羊脂玉如意呢。“
安陵容合上书,望着炭盆里噼啪作响的银骨炭:“青海捷报一封接一封,年大将军在前线立功,她自然风光。”
“这时候皇上心里,军功比什么都重。”
锦绣急道:“那咱们练的手法......”
“急也无用。”安陵容拿起窗边一盆薄荷,指尖拂过叶片,“她越张扬,越容易让皇上觉得累。”
“等哪天皇上批奏折累得直皱眉,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同一时刻,碎玉轩的窗纸上落满雪痕。
甄嬛披着件石青缎披风,望着远处翊坤宫亮起的宫灯,那灯火比往日更亮了几分。
流朱往炭盆里添了块炭,气道:“小主您瞧,华妃娘娘今儿连给皇后请安都敢晚到一刻钟,皇后娘娘竟也没说什么。”
甄嬛拿起案上的砚台,慢慢研着墨:“青海打了胜仗,皇上正倚重年家,自然要给她几分体面。”
她顿了顿,墨锭在砚台里转了半圈,“只是这恩宠太过集中,未必是好事。”
崔槿汐垂眸道:“小主是说......”
“树大招风。”甄嬛放下墨锭,目光落在宣纸上,“咱们且沉住气。”
“昨儿听苏培盛说,皇上夜里总说肩颈发僵,这便是机会。”
流朱眼睛一亮:“小主是想......”
“我让小厨房炖了些驱寒的姜母鸭,明日给皇上送去。”
甄嬛提笔蘸墨,“能不能见着面另说,先让他知道,碎玉轩有人惦记着他的身子。”
风卷着雪沫子撞在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两处宫苑里,不同的心思都系在养心殿那盏彻夜不熄的灯火上,只待一个能往前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