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仿佛一只巨大的、湿漉漉的灰碗倒扣在广袤的契丹草原上。稀稀落落的雨点,起初还带着试探,敲打着干燥的地皮,激起微尘,旋即就被更密集、更沉重的雨珠淹没。风卷着湿冷的土腥气和青草断裂的汁液气息,呼啸着掠过空荡荡的营门,吹得顾远玄色王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如同战旗。
他伫立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雕,目送着承载着他至亲骨肉的车队彻底消失在灰绿色的雨幕与天际线交融的尽头。小顾寤那声带着稚气却异常坚定的“爹爹!保重!”犹在耳畔,乌尔托娅最后望向他时,那双盛满了无尽信任与坚韧的眸子,更是深深烙进心底。
营门前,只剩下他与乞答孙乙涵,以及身后寥寥几名乃蛮部护卫。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沉闷的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如同遥远的战鼓,催促着蛰伏的猛兽。
“呼……”顾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雨中瞬间化作白雾。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丈夫、父亲、儿子的温情,如同被这冰冷的雨水彻底浇熄,只剩下淬火寒铁般的冰冷与深不见底的决绝。
滑哥!辖底!还有那些藏匿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
父母半生囚禁的屈辱,羽陵古日连部流淌成河的鲜血,清洛与赫儿尸骨无存的惨烈……一桩桩,一件件,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他的灵魂。这血海深仇,这滔天恨意,压抑了太久,酝酿了太久,如今,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刻!
“乞答!”顾远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带着金石般的冷硬。
“在!”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身侧的乞答孙乙涵猛地挺直腰背,虬结的肌肉在湿透的皮甲下贲张,眼中爆发出饿狼嗅到血腥般的嗜血红光。他知道,族长压抑多年的怒火,终于要彻底点燃了。
“传令下去,休整一日。”顾远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明日后,你我,邹野!点选十名乃蛮部最精锐、口风最紧的护卫,轻装简从,即刻启程!”
“遵令!”乞答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王庭,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族长的刀锋所指,便是他乞答舍命冲锋的方向!
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阴沉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在头顶爆开,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酝酿已久的大暴雨,终于不再吝啬,天河倒泻般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线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
顾远猛地伸出手掌,任由冰冷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掌心,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五指倏然收紧,将那冰冷湿透的雨水狠狠攥住,仿佛要捏碎这无情的天地,又仿佛要将这刺骨的寒意化作胸中那团燃烧了太久、压抑得太久的复仇烈焰的燃料!
暴雨,冲刷着草原,洗去尘埃,也预示着,一场更加猛烈、更加残酷的风暴,即将在契丹权力的核心——王庭的上空,轰然炸响!
暴雨如注,整个乃蛮部营地都笼罩在一片水汽蒸腾的灰白之中。顾远并未立刻返回温暖的毡包,而是大步流星走向营地中专门设立、由心腹严密把守的鹰房。
鹰房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点着几盏防风油灯,橘黄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墙上挂着的各式鹰具和栖息架上几头神骏非凡的海东青。雨水敲打顶棚的声音密集如鼓点。
顾远脱下湿透的外袍,露出里面紧身的劲装。他走到案前,早有侍奉鹰奴的可靠心腹备好了特制的薄羊皮卷和防水的墨汁。他的神情专注而冷峻,笔走龙蛇,字迹在微光下依旧遒劲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
第一封鹰书,目标直指契丹王庭。收信人——耶律德光。
内容简洁而关键:“德光兄钧鉴:父母家小已安顿,托娅贤淑,诸事顺遂。弟心甚慰。然建国大业迫在眉睫,滑辖余孽暗流汹涌,不可不察。弟决意即刻动身,星夜兼程,预计下月奔赴王庭,再与兄及大汗共商大计,厘定未来所需诸般事宜。鹰书至日,弟已在途中。顾远顿首。”
第二封鹰书,目标同样是王庭,但收信人变成了——耶律阿保机。
这一封措辞更为恭敬,也透露出更深层次的谋划:“大汗天威在上:臣顾远叩首。家眷已妥善安置,返辽东故土,托娅夫人聪慧,助臣打理乃蛮,初见成效。臣感念天恩,无以为报。唯念大汗建国伟业,千秋之功,滑哥、辖底等守旧之辈恐不甘雌伏,暗中掣肘。臣忧心如焚,不敢耽于私乐,决意即刻启程回返王庭,再聆圣训,为大汗廓清寰宇、鼎定乾坤效犬马之劳!所需之物,臣已另作安排,不日将秘密运抵。臣顾远,万死以报!”
两封鹰书,一明一暗,一示亲近一表忠诚,将他的“急切”与“忠心”表露无遗,却又巧妙地隐藏了真正的杀机和后续安排。尤其是给阿保机的信,将“滑哥、辖底”直接点出,既是提醒,也是试探,更是在阿保机心中埋下对守旧派更深戒备的种子。
第三封鹰书,则如同离弦之箭,破开雨幕,飞向遥远的辽东——月亮湖。收信人:金先生何佳俊。
这一封内容最为详尽,也最为关键:
“金先生亲启:事急!辽东诸事,烦劳先生与金牧贤弟多多费心,照料我父母及托娅一家,务必周全。另,即刻着手,备齐上等瓷器百件,需官窑精品,形制各异,务求华美,顶级新茶五十斤,龙团凤饼为佳,蜀锦苏绣各二十匹,并其他中原稀罕精巧玩物若干,务必彰显天朝上国气象,价值不菲。备妥后,由先生亲率金蛇堂最得力之精锐二十人,再调赤磷卫两队,着墨罕统领,务必精悍可靠,全部扮作往来辽东与草原之大型商队。路线:自月亮湖出发,经奚境,绕行霫部边缘,秘密潜入契丹王庭附近预设地点,等待与我汇合。切记:此行绝密!身份需天衣无缝,货物为掩护,核心乃人!务必于二十日内抵达预定地点,沿途不可节外生枝。具体汇合地点与暗号,待我抵达王庭探查后再以密信相告。此事关乎未来大计,切切!顾远手书。”
写完,他亲自将三张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的羊皮卷用特制油纸仔细包裹,再系于三头最神骏、耐力最佳的海东青腿上。他抚摸着鹰儿冰冷的喙和锐利的眼,低声嘱咐了几句只有驯鹰人能懂的密语。
“去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鹰奴打开特制的通风小窗。三头海东青如同三道灰色的闪电,无视外面倾盆的暴雨,发出清越的唳鸣,瞬间刺破雨幕,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看着鹰影消失,顾远眼中寒芒更盛。飞鹰传书,是他布局的关键一环。稳住德光和阿保机,让他们以为自己急于参与建国大业;调动金先生和赤磷卫这支隐藏的利刃,则是为即将到来的王庭风暴准备一支足以扭转乾坤的奇兵!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弥漫着。顾远并未因送别和暴雨而耽搁半分。
他召集了图门、苏合等乃蛮部核心长老和头人,在最大的议事毡包内进行最后的安排。
“诸位,”顾远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掌控感,“本王需即刻前往王庭,参与大汗建国大计。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必返。在此期间,乃蛮部一切事务,按本王先前所定方略执行。草场划分、通商互市、牛部操练,皆不可懈怠。若有重大变故,可飞鹰传书至羽陵部,自有人转呈本王。”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无形的威压:“凡涉及部族钱粮、牲畜登记造册等内务,我的人均有权过问、决断。尔等需时刻谨记,若有阳奉阴违,怠慢不尊……”他话语一顿,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待本王归来,定不轻饶!”
图门等人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诺:“谨遵王爷谕令!必当尽心,不敢有违!”他们深知这位年轻王爷的手段,哪里敢有半分轻视。
“很好。”顾远微微颔首,“牛部操演,由石熊、特木尔主责,心法招式本王已倾囊相授,勤练不辍即可。与辽东通商事宜,按既定文书往来,若有阻滞,立即飞鹰联络辽东月亮湖金先生处置。”
安排已毕,顾远不再多言。他回到自己的毡包,拿上马鞭和腰刀,袖中放入几根淬毒银针,转身大步走出毡包。
营门外,乞答孙乙涵和邹野早已等候多时。他们两人加上十名精挑细选、沉默寡言的乃蛮部护卫,人人双马,鞍鞯齐备,包裹紧实。马匹在湿冷的空气中喷吐着白气,显得焦躁而充满力量。
顾远翻身上了他的汗血马,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营地,望了一眼站在营门处那个纤细却无比坚韧的身影。
“出发!”
一声令下,十三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开尚未散尽的雨雾,朝着东北方向,绝尘而去!目标,并非直指辽东,也非直奔王庭西南,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乃蛮部东北八十里外,一个名叫兀突部的小部落。
兀突部,与其说是一个部落,不如说是一个大点的聚居点。它夹在几个稍大些的部族领地缝隙间,依着一片不大的湖泊和一条水量渐少的河流生存,人口不过几百,能上马作战的青壮堪堪两百。此刻的兀突部营地,更是一片愁云惨淡,凄风苦雨。
就在月余前,一场飞来横祸降临。耶律辖底手下的一个千夫长,以“兀突部侵占上游水源,导致下游某依附于辖底的部族牲畜渴死”以及“怀疑兀突部窝藏反抗辖底大人的女奴”为名,率兵突袭了兀突部。一场并不激烈的抵抗,或者说屠杀后,兀突部老酋长战死,部族积蓄的牛羊被抢走大半,年轻美丽的女人被掳走数十名,赖以生存的湖泊和河流上游也被强行设卡控制。整个部族元气大伤,剩下的老弱妇孺和部分青壮,在刚刚继任的年轻酋长方锦轩带领下,勉强支撑,却已是食不果腹,人心惶惶,对未来充满了绝望。
方锦轩,今年刚满二十四岁,与顾远年纪相仿。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很精悍,面容带着草原人特有的棱角,只是眉宇间充满了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重忧色和深深的疲惫。父亲战死的仇恨,部族生存的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在他肩上。此刻,他正和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头人围坐在残破的酋长大帐里,商讨着如何熬过这个青黄不接、又被洗劫一空的夏天。帐内弥漫着劣质马奶酒和绝望的气息。
“报——!”一个浑身泥水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声音带着惊惶和难以置信,“酋长!不好了!营……营外来了人马!”
“什么?!”方锦轩霍然站起,脸色瞬间煞白,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血丝,“是辖底的狗腿子又来了?还是哪个趁火打劫的混蛋?他们有多少人?”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腰间的弯刀,帐内其他头人也纷纷惊起,面露惊恐和决绝。
“不……不是大队……”斥候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只……只有十三骑!为首一人气度非凡,自称……自称契丹左谷蠡王顾远!要见酋长您!”
“左谷蠡王?顾远?”方锦轩愣住了,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过,如雷贯耳!新晋的契丹王爷,阿保机大汗面前炙手可热的新贵,羽陵部、古日连部的族长!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跑到他这个被洗劫一空、穷困潦倒、如同蝼蚁般的小部族来?
惊愕之后,是更深的警惕和不解。左谷蠡王?他来做什么?难道也是看上了兀突部这点残存的可怜家当?还是说……这是耶律辖底或者滑哥设下的圈套?用一个王爷做诱饵,彻底吞掉他们?
“你确定只有十三骑?没有伏兵?”方锦轩厉声追问,手紧紧按在刀柄上。
“小的以性命担保!周围几里都探查过了,确实只有他们十三人!而且看装束,大部分像是乃蛮部的人,领头那个王爷身边的黑塔巨汉和另一个汉人打扮的,气势很吓人……”斥候连忙回答。
方锦轩的心沉了下去,只有十三骑?这更诡异了!堂堂左谷蠡王,出行怎会如此轻简?是自信?还是……另有所图?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涌了上来。反正兀突部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传令!”方锦轩咬牙下令,眼中闪过决绝,“召集所有能拿得动刀的男人!到营门集合!就算是左谷蠡王,想吞了我兀突部,也得崩掉他几颗牙!”他心中悲愤交加,父亲的血仇未报,部族又遭此大难,如今连一个路过的王爷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这世道何其不公!
很快,兀突部残破的营门前,稀稀拉拉地聚集了近百名青壮男子。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许多人手中的武器还是破损的弯刀或削尖的木棍,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戒备,但也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方锦轩站在最前面,手握着一柄还算完好的弯刀,死死盯着营门外那十三骑。
雨后的草原泥泞不堪。十三骑静静伫立在营门外数十步的地方,如同十三尊沉默的雕塑。为首一人,身披玄色王袍,胯下神骏汗血马,面容俊朗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他身旁左侧,是一个如同人立黑熊般的巨汉,虬髯怒张,眼神凶悍,只是抱着臂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群如临大敌的兀突部人,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右侧则是一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
正是顾远、乞答孙乙涵、邹野及十名乃蛮护卫。
方锦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愤怒,上前几步,扬声喊道:“兀突部酋长方锦轩在此!不知左谷蠡王大驾光临我这破败小部,有何贵干?”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刻意提高而显得有些尖锐。
顾远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充满敌意和绝望的战士,最后落在方锦轩那张年轻却写满沧桑和戒备的脸上。他缓缓驱马上前几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方酋长,不必紧张。本王路过此地,见贵部似有难处,特来一晤。”他顿了顿,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坦然地迎着方锦轩充满怀疑的眼神,“本王一没带兵围营,二未设伏暗算,轻骑简从,诚意相谈。酋长如此阵仗,是惧本王一人,还是惧本王带来的这十二位兄弟?”
这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言下之意:我堂堂左谷蠡王,若要对你不利,何须亲自前来?更何须只带十二人?
方锦轩被噎了一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是啊,对方只有十三人,自己这边虽然穷困,但拼死也能凑出百来个敢战的。对方真要动手,不会这么傻。难道……真有别的事?他心中的警惕并未放下,但那股拼死的冲动却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紧绷的族人们稍安勿躁,但武器并未放下。
“王爷说笑了。兀突部小门小户,遭逢大难,草木皆兵,让王爷见笑了。”方锦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只是不知王爷屈尊降贵,来我这破败之地,所为何事?若王爷只是路过歇脚,方某自当奉上清水,只是部族贫瘠,实在无甚招待。”
顾远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乞答和邹野紧随其后。这个举动让方锦轩和兀突部众人又是一愣。下马,意味着一种相对的平等姿态。
“方酋长,”顾远走到方锦轩面前数步停下,目光直视着他,“本王开门见山。此来,不为歇脚,不为索取。只为与你兀突部,谈一场合作。”
“合作?”方锦轩更加疑惑,甚至觉得荒谬。一个穷得快揭不开锅、连水源都被卡住的小部落,有什么资格和堂堂左谷蠡王谈合作?
“不错,合作。”顾远语气笃定,“本王知你部新遭耶律辖底下属洗劫,酋长战死,部族困顿,濒临绝境。”他直接点出兀突部的惨状,毫不避讳,“本王此来,一是表达抚慰。二,便是给你兀突部一条生路,一个振兴的机会。”
方锦轩的心脏猛地一跳,生路?振兴?这两个词对现在的兀突部来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但他没有被这巨大的诱惑冲昏头脑,反而更加警惕:“王爷……此言何意?我兀突部如今一穷二白,男丁凋零,女人被掳,连活命都难,又能为王爷做什么?契丹草原,没有白吃的羊肉。”
顾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年轻人,虽然处境艰难,但脑子还算清醒。
“说得好。”顾远点头,“本王要你做的,很简单,也无需你们流血拼命当炮灰。”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收下本王给你的资助——粮食、盐巴、布匹、甚至一些必要的铁器。用它们,让你的族人吃饱穿暖,恢复元气,守住你们这片祖地。”
“第二,用心经营你的部族。用本王给你的东西,修葺营寨,疏通水源,放心,辖底的人卡了你们的水源,本王会帮你解决上游卡口的问题,恢复牧业,甚至……可以尝试开垦些靠近水源的土地。让你的族人过得好起来,让兀突部重新焕发生机。”
方锦轩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给钱给粮给物资,帮解决困难,还不用卖命?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下意识地问:“那……王爷要我们付出什么?”
“本王要的,是你们‘过得好’本身!”顾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强烈的感染力,“本王要让你兀突部,成为这周边所有和你们一样,在滑哥、辖底那些守旧派豺狼压榨下苟延残喘的小部落、小部族眼中的一面旗帜!一个榜样!”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让他们亲眼看着!看着曾经和他们一样凄惨的兀突部,在接受了阿保机大汗所推动的新政、在获得了来自支持大汗新秩序的力量的帮助后,是如何一步步摆脱困境,走向富足安宁的!”
顾远上前一步,无形的气势压向方锦轩:“本王要让他们明白,追随阿保机大汗的迭剌部,学习中原先进的治国之术,建立强大的契丹国,才是让我们所有契丹子民,无论大小部族,都能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正途!而滑哥、辖底那些只知抢掠、压榨、守旧的豺狼,只会带来毁灭和永无止境的苦难!本王要的,就是让这些小部族对守旧派心存芥蒂,离心离德!让他们在心底里,倒向阿保机大汗!”
方锦轩彻底震撼了。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听着他描绘的蓝图,感受着他话语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力量和对未来的强烈信念。这……这格局,这算计,这抱负!远超他的想象!不是为了吞并他们,而是要以他们为棋子,不,是以他们为火种,去点燃整个契丹底层部族对守旧派的憎恨和对新秩序的向往!
“就……就这些?”方锦轩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就这些。”顾远语气斩钉截铁,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悲怆,“方酋长,你以为本王帮你,仅仅是为了阿保机大汗的建国大业?”他指了指自己,“我的羽陵部,我的古日连部,就在一月多前,同样惨遭滑哥、辖底的重兵血洗!我的族人,我的亲人,尸横遍野,血染草场!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盯着方锦轩的眼睛,那目光中的冰冷恨意让方锦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本王倾力辅佐阿保机大汗,并非仅仅为了荣华富贵!更是因为,只有大汗才能带领契丹走向真正的强大和繁荣!只有推翻滑哥、辖底这些毒瘤,才能让契丹勇士的格桑花,不再被自己人的马蹄践踏!才能让所有契丹的子民,无论出身哪个部族,都能有尊严地活下去,过上好日子!这才是本王的抱负!为此,本王可以付出一切!”
“所以,”顾远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方酋长,本王今日前来,是给你和兀突部一个机会,一个复仇的机会,一个重生的机会,一个成为契丹未来希望之火种的机会!你,可愿与本王合作?”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兀突部的营门。只有雨后冷风吹过残破旗帜的猎猎声响,以及兀突部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方锦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顾远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上。仇恨、希望、震撼、还有一丝被点燃的热血……种种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他看着顾远那双深邃而坦荡的眼睛,看着他那身代表着无上权势的王袍,再看看自己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眼中却因为顾远的话语而重新燃起一丝微光的族人……
风险?当然有!一旦被辖底知道他们接受了顾远的资助……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拒绝呢?兀突部只能在绝望中慢慢消亡,父亲的仇永无得报之日!
这根本不是选择题!
方锦轩猛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了一个草原上最庄重的礼节,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兀突部酋长方锦轩!愿追随左谷蠡王!愿为阿保机大汗新政摇旗呐喊!愿为契丹崛起之火种!王爷所托,方锦轩及兀突部上下,万死不辞!必尽心竭力,重振部族,不负王爷厚望!”
“好!”顾远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一步,亲手将方锦轩扶起,“方酋长快人快语,本王没看错人!从今日起,兀突部便是我顾远的朋友!粮食、盐铁,一月内必有第一批送达!水源之事,本王会派人即刻处理!”
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被搬开,方锦轩只觉得浑身一轻,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笑容。他连忙热情地将顾远三人请进他那虽然简陋却已是部族中最好的酋长大帐。
帐内燃起了牛粪火堆,驱散着湿冷。方锦轩吩咐仅存的族人杀羊宰鸡,拿出窖藏的最后一点好酒,要好好款待这位给兀突部带来生机的贵人。部族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希望的热闹气氛。
顾远、乞答、邹野坐在主位,方锦轩作陪。酒肉很快端了上来,虽然简陋,但已是兀突部能拿出的最好东西。方锦轩端起粗糙的木碗,里面是浑浊的马奶酒,激动地向顾远敬酒:“王爷!大恩不言谢!方锦轩代兀突部上下,敬您!”
顾远也端起碗,一饮而尽,姿态豪迈。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方锦轩谈着部族的困境和未来的打算,顾远则给予一些切实的建议,邹野偶尔补充几句关于农耕和管理的细节。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还算整洁的葛布衣裙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新烤好的羊肉走了进来。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量不高,但体态匀称,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如同草原夜空中的星辰,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和一丝怯生生的好奇。虽然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地方打着补丁,却掩不住那份清丽灵动的气质。
少女低着头,将烤羊肉轻轻放在顾远面前的矮几上,小声说了一句:“王爷,请慢用。”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出谷黄莺。
然而,就在她放下盘子,微微抬头的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坐在顾远下首、那个如同黑熊般魁梧雄壮的巨汉——乞答孙乙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乞答原本正抓着一根羊腿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可当少女那清亮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勇猛无匹的猛将,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瞬间僵住!
他手里的羊腿“吧嗒”一声掉在了面前的矮几上,油腻沾满了胡子拉碴的下巴也浑然不觉。他那双平日里瞪得像铜铃、充满煞气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但里面的凶悍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呆滞?不,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艳!痴迷!仿佛看到了九天之上落入凡尘的仙女!
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少女的脸上,嘴巴微微张着,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一张黑脸膛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那副样子,活像一头傻乎乎盯着蜂蜜罐子却不知如何下爪的黑熊!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方锦轩愕然地看着乞答这从未有过的、堪称“惊悚”的失态表情,又看看自己那因为被这巨汉直勾勾盯着而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的妹妹方锦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远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玩味的笑意迅速在他深邃的眸底漾开。他太了解乞答了!这个从小和他一起在血与火中摸爬滚打、脑子里除了打仗和忠诚几乎塞不下其他东西的铁汉,这副模样,只有一个解释——万年铁树开花了!
邹野也摸着脸,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方锦瑟被乞答那火辣辣、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小脸煞白,端着空盘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几乎要哭出来。她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哥哥方锦轩。
方锦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干咳一声:“呃……锦瑟,放下东西就快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他试图化解尴尬。
然而,就在方锦瑟如蒙大赦,转身要逃的时候,一直处于石化状态的乞答,突然像被解除了定身咒!他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马扎!他完全无视了其他人,一步就跨到方锦瑟面前,小山般的身躯几乎将少女整个笼罩!
“你……你叫啥名字?”乞答的声音粗嘎得吓人,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和急切,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少女,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消失。
方锦瑟被他吓得“啊”地一声惊叫,连连后退,差点绊倒。
“乞答!不得无礼!”顾远适时出声,语气带着一丝威严的训斥,但眼底的笑意却更浓了。
乞答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他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地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黑脸涨得更红,结结巴巴地对着方锦瑟,努力想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结果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姑……姑娘……俺……俺不是坏人……俺叫乞答……孙乙涵……是……是族长的护卫……俺……”他越急越说不清楚,急得额头上都冒汗了。
看着这凶神恶煞般的巨汉在自己妹妹面前露出这副笨拙又窘迫的模样,方锦轩先是惊愕,随即心中一动!他看看顾远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看看自己妹妹虽然害怕却难掩好奇偷偷打量乞答的眼神……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闪过!
顾远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方锦轩眼神的变化。他放下酒杯,微微一笑,仿佛不经意般说道:“方酋长,这位是本王的生死兄弟,天罡三十六煞之首,乞答孙乙涵。勇冠三军,忠义无双。只是……这性子嘛,过于耿直了些,二十四了,至今……尚未婚配。”最后四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方锦轩眼睛一亮!机会!天大的机会!若能将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给这位左谷蠡王最信任的心腹大将,那兀突部与顾远的关系,将牢不可破!这简直是比任何资助都更稳固的保障!
他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哎呀!原来是乞答将军!失敬失敬!这是舍妹锦瑟,年幼不懂事,让将军见笑了。”他转头对方锦瑟道:“锦瑟,还不快给乞答将军赔礼!”
方锦瑟怯生生地对着乞答福了一福,声音细若蚊蚋:“锦瑟……见过将军……”
“不……不用赔礼!是俺不好!吓着姑娘了!”乞答连忙摆手,笨拙地想要回礼,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引得旁边的邹野差点笑出声。
顾远适时接话,目光在乞答和方锦瑟之间流转,带着长者般的温和:“锦瑟姑娘兰心蕙质,清丽可人。乞答啊,你这莽撞性子,是该找个细心体贴的人管管了。”他看向方锦轩,话锋一转:“方酋长,你看本王这兄弟,为人如何?”
方锦轩心领神会,立刻道:“乞答将军一看便是顶天立地、重情重义的真豪杰!锦瑟能得将军青睐,是她的福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只是……锦瑟年幼,又生在这样的小部族,只怕……高攀不起将军……”
“哎,方酋长此言差矣!”顾远摆摆手,正色道,“英雄不问出处!本王与乞答,皆是草莽出身。情之一字,贵在两情相悦,门户之见,不足道哉!”他看向已经完全傻掉、只会盯着方锦瑟傻笑的乞答,“乞答,本王问你,你可愿娶锦瑟姑娘为妻?一生一世护她周全,疼她爱她?”
“愿!俺愿意!一万个愿意!”乞答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震得帐篷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激动得浑身发抖,黑脸膛因为极度的兴奋和喜悦而显得有些狰狞,但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却纯粹而炽热得如同正午的太阳!
顾远又看向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绞着衣角的方锦瑟,语气温和:“锦瑟姑娘,你呢?你可愿……跟着这个憨直的汉子?他或许不够俊俏,不够机灵,但他会用他的生命保护你,忠诚于你,就像他忠诚于本王一样。草原男儿,一诺千金。”
方锦瑟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激动得像个孩子、眼神却无比真诚炽热的巨汉。他刚才那笨拙的样子虽然吓人,却也透着一种奇异的……可爱?尤其是他那句“一万个愿意”,吼得那么用力,那么认真,让她小小的心房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这样一个强大、忠诚、眼里只有她的男人……似乎……也不错?而且,哥哥的眼神也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她鼓起勇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愿。”
“好!”顾远抚掌大笑,“天作之合!方酋长,你看如何?”
方锦轩早已喜出望外,连声道:“全凭王爷做主!全凭王爷做主!”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不仅解决了妹妹的终身大事,更将兀突部与顾远集团牢牢绑在了一起!
“哈哈,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顾远心情大好,“择日不如撞日!方酋长,本王作主,今日便为乞答和锦瑟定下婚约!待本王从王庭归来,再为他二人风光完婚!乞答,还不快拜见你大舅哥!”
乞答这才如梦初醒,激动得“噗通”一声就朝着方锦轩单膝跪了下去,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大舅哥在上!受俺乞答一拜!以后锦瑟交给俺!谁敢欺负她,俺撕了他!”那架势,仿佛在拜见一国之主。
方锦轩连忙扶起他,连声道:“好!好!妹夫请起!都是一家人了!”帐内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之前的阴霾和绝望一扫而空。兀突部的头人们也纷纷上前道贺,看向顾远和乞答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亲近。
顾远看着激动得语无伦次的乞答,看着羞红脸却难掩喜色的方锦瑟,再看看一脸欣慰的方锦轩,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这桩突如其来的姻缘,不仅成全了兄弟,更将他与兀突部的纽带,从利益合作升华到了血脉相连!这颗楔入守旧派势力范围边缘的钉子,将更加稳固!此行的收获,远超预期!
兀突部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篝火映照着人们喜悦的脸庞,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联姻的喜气交织在一起。乞答像个跟屁虫一样,笨拙地围在方锦瑟身边,想帮忙又怕弄巧成拙,惹得少女时而嗔怪,时而掩嘴轻笑。方锦轩则与顾远、邹野把酒言欢,详细商讨着后续援助和通商的具体细节,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第二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但雨已停歇。顾远一行准备启程。
营门前,方锦轩带着兀突部众人相送,依依不舍。
“王爷大恩,兀突部永世不忘!”方锦轩深深一揖,“王爷此去王庭,凶险万分,万望珍重!”
顾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本王心中有数。你只管按计划行事,安心发展。所需物资,下月必到。若有变故,飞鹰联络,联络地就在辽东月亮湖,你有问题就请示金先生或者我表弟金牧。”他目光转向怯生生站在方锦轩身边、眼睛红红显然哭过的方锦瑟,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咧着大嘴傻笑、目光就没离开过少女的乞答。
“乞答,”顾远唤道。
“族长!”乞答立刻挺胸抬头。
顾远眼中带着一丝戏谑,更多的是兄长的关怀:“锦瑟姑娘以后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若敢欺负她,本王第一个不饶你!”
“族长放心!俺乞答对长生天发誓!这辈子就认准锦瑟了!谁敢动她一根头发,俺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乞答拍着胸脯保证,声如洪钟,引得方锦瑟又羞红了脸。
顾远笑了笑,又对方锦瑟温言道:“锦瑟,这小子是个浑人,但心地赤诚,重情重义。以后他若犯浑,尽管告诉本王,本王替你收拾他。此去王庭,路途遥远,不便带你同行。你且在兀突部安心住下,待我等归来,再为你二人完婚。”
方锦瑟乖巧地点头,小声道:“谢王爷。锦瑟……等着你们平安归来。”她偷偷看了一眼乞答,眼中也带着一丝不舍。
“好!”顾远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乞答也连忙上马,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方锦瑟,那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让旁边的邹野都忍不住摇头失笑。
“方酋长,后会有期!”顾远一抱拳。
“王爷保重!妹夫保重!”方锦轩也抱拳回礼。
“驾!”
顾远一抖缰绳,黑色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乞答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方锦瑟,低吼一声“等着俺!”,也催动战马,紧紧跟上。邹野和十名乃蛮护卫紧随其后,十三骑再次化作一道利刃,刺破清晨的薄雾,朝着西方——契丹王庭的方向,疾驰而去!
方锦轩带着族人,久久伫立在营门前,望着那消失在视野尽头的烟尘。
“哥……王爷他们……能平安回来吗?”方锦瑟小声问道,眼中带着担忧。
方锦轩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会的!一定会的!王爷他……不是一般人!跟着他,我们兀突部,一定能活下去,活得好!”他仿佛在回答妹妹,又像是在对自己和整个部族宣告。
疾驰的马背上,顾远眼神直视着前方逐渐开阔的地平线。风,带着草原特有的气息,猛烈地灌入他的衣袍。
兀突部之行,完美收官。一颗关键的楔子已经钉下,乞答意外的姻缘更是锦上添花。飞鹰传书已出,金先生率领的“商队”正在秘密集结奔赴王庭的路上。乃蛮部后方稳固,所有前置的棋子,都已悄然落定。
现在,该轮到他这头孤狼,正式踏入那风暴的中心——契丹王庭了!
滑哥,辖底……还有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
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顾远,来了!
带着滔天的恨意,带着复仇的烈焰,带着搅动乾坤的谋略,来与你们……清!算!总!账!
他猛地一夹马腹,追风长嘶一声,速度再次飙升!身影在辽阔的草原上,如同一道撕裂阴云的黑色闪电,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即将被血与火点燃的权力漩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