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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强那张副科级任职前公示的红头文件,如同在技术安全评估科这潭表面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虽被办公室特有的“克制”所限制,未曾扩散成明显的波澜,但水面下的涌动却清晰可感。

林野能察觉到更多微妙的变化。邻座李铭与他仅有的、关于工作的必要交流变得更加简短和程式化,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沾染上他身上的“晦气”。斜对面那两位女同事,在他走近时低语的停顿时间变得更长,目光中那份隐秘的优越感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赵明远偶尔瞥向他的目光里,审视的意味更浓,仿佛在评估一件需要谨慎处置的“不稳定因素”。

整个科室的氛围,因那份公示而悄然完成了某种站队和格局的固化。林野,这个带着“野路子”技术、非统招学历、无背景加持的闯入者,被彻底钉在了圈外人的位置上。无形的冰墙,更高,更厚。

这份压抑在几天后达到了一个具体的顶点。

上午刚过九点,赵明远办公室的门打开。他手里拿着一份装订精美的项目书,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郑重与微妙兴奋的神情,走到了办公室中央,轻轻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停一下手头的工作。”赵明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重要事务”的信号。“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科室,很荣幸,被选中作为技术支撑单位之一,参与局里今年的头号重点项目——‘西线长输管网智能化升级与安全监控体系构建工程’!”

“西线项目”四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办公室里激起了一阵压抑着的骚动。李铭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亮了起来。那两位女同事也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连平时总是慢条斯理的王科长,也从他的独立办公室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

赵明远很满意这效果,继续道:“这是体现我们科室价值、锻炼队伍、提升整体技术水平的绝佳机会!局领导高度重视,发展规划办公室张处亲自抓总协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重点在李铭身上停留了一下,“项目技术要求高,涉及物联网传感、大数据分析、人工智能预警等多个前沿领域。我们主要负责其中的基础数据核查、既有设备评估建模,以及最终的智能监控系统集成验证环节的技术把关。”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角落的林野身上,但只是一掠而过,快得如同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具体的任务分工和参与人员名单,项目办那边已经有了初步方案,需要结合我们科室的实际情况,尤其是人员的…呃…专业背景和项目经验进行优化。”赵明远的话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另外,根据项目保密规定和上级要求,所有核心参与人员,需要提交详细的个人背景资料,进行政治审查备案。”

“政审”两个字,如同两块冰冷的铁,重重砸在林野的心上。他几乎能听到办公室里其他人心中无声的确认——这就是那道无形的围栏,将某些人彻底挡在核心之外的终极锁链。

“所以,”赵明远清了清嗓子,目光重新变得郑重,“请李铭、王雪、陈芳,还有王科长,待会儿来我办公室一下,我们初步对接一下项目要求和各位的分工意向。其他同事,”他的目光终于再次掠过林野,语气平淡无波,“继续做好手头工作,后续可能会有一些基础性的数据整理和辅助任务需要大家配合支持。”

名单清晰无比。李铭(统招硕士,背景不详但显然“可靠”),王雪、陈芳(两位年轻女同事,背景不明但显然通过了某种默认筛选),王科长(资深“稳妥派”)。没有林野。

赵明远说完,拿着项目书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李铭立刻起身,脸上带着一种被委以重任的矜持,快步跟了进去。王雪和陈芳也兴奋地低声交谈着,收拾了一下桌面,紧随其后。王科长挺着微凸的肚子,端着那杯标志性的枸杞茶,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即将开始的、关于核心与未来的讨论。

只剩下林野,以及另外两位同样被排除在名单之外、但似乎早已习惯、脸上并无多少波澜的“老资格”科员。空气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和那两位老科员敲击键盘的单调声响。

林野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的电脑屏幕还停留在那份办公用品盘点表格上。光标在某个数字后面无意义地闪烁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忘在舞台角落的道具,看着聚光灯打在别人身上,上演着与自己无关的精彩。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工装裤的口袋里,再次握紧了道尺。冰凉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平息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混合着不甘、愤怒和冰冷嘲讽的情绪。

政审背景…

张强那晚在项目办门口张扬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这种核心项目,政审背景是第一关!他够格吗?”

原来如此。不是技术不够,不是能力不足,仅仅是因为“背景”不够清白,不够“可靠”。一道名为“安全”的围栏,将他这个可能带来“不稳定”因素的人,彻底隔绝在核心技术的探索之外。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知道!想知道这个将他拒之门外的核心项目,究竟在做什么!想知道那些被“政审”保护起来的技术蓝图,是否真的那么高不可攀,还是仅仅是一张掩盖在华丽辞藻下的平庸之网!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压倒了理智的警告。他需要一个窗口,一个能窥见那被重重围栏保护的核心的缝隙!

林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自己桌面上的设备。电脑是内网终端,权限被严格限制。固定电话只能拨打内部短号。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角落那台连接着内网、用于打印扫描复印的一体机上。这台机器,是科室公用的,连接着局里的内部网络,拥有比个人终端稍高一些的、用于访问内部共享服务器和特定设备的权限,比如…用于设备校准的特定端口?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他想起了道尺那匪夷所思的数据渗透能力,在报销单追踪时展现的逆向入侵。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林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装作整理桌面的样子,将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叠放在一起,然后站起身,走向那台多功能一体机。他的动作自然,仿佛只是要去复印文件。

走到机器旁,他熟练地打开扫描盖板,将一叠空白纸放进去(作为掩护),然后在操作面板上选择了“扫描至网络文件夹”的功能。机器发出低沉的预热声。就在这短暂的操作间隙,他的左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悄然探入了工装口袋,紧紧握住了道尺的尺身。

意念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集中:

伪装网络接入点:多功能一体机 - 设备校准反馈端口(默认权限较高)

目标渗透:发展规划与重大项目办公室 - “西线管网智能化升级”项目 - 核心服务器(代号:哨兵)

获取:项目核心架构图 \/ 关键技术方案摘要 \/ 风险评估报告(最高密级)

指令下达的瞬间,林野感觉到口袋里的道尺骤然变得滚烫!并非物理上的高温,而是一种强烈的能量奔涌和精神负荷带来的灼烧感!同时,一股极其尖锐的、仿佛无数细针攒刺的警报感瞬间冲击着他的神经!那是来自道尺自身的警告——目标防护等级远超预期!

他咬紧牙关,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精神高度集中,强行压制着那股警报带来的刺痛和干扰,将意念如同钻头般狠狠刺向目标!

道尺狭长的屏幕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烁起刺目的红光!无数代表防火墙、权限认证、动态加密的复杂符号和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刷而过!速度之快,强度之大,远超报销系统那次!

【警告!遭遇高强度动态量子加密锁(原型级)!】

【警告!检测到七重异构防火墙阵列!】

【警告!目标服务器存在高维特征码绑定!强行突破风险:99.7%触发“熔断”及反向追踪!】

【突破进度:0.1%… 0.3%… 0.5%… 能量过载!强行突破中止!启动规避协议…】

林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巨大的精神反噬让他眼前一阵发黑,握着道尺的手在口袋里剧烈颤抖,几乎要握持不住。他猛地靠在冰冷的复印机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失败了!核心的防护如同铜墙铁壁,道尺的力量也无法在瞬间强行凿穿!那股剧烈的警报和反噬感还在神经末梢跳动,带来阵阵眩晕。

然而,就在强行突破被中止、规避协议启动的瞬间,道尺的屏幕上(脑海中的影像)红光并未完全消退,而是转化为一种急速闪烁的橘黄色。大量被规避动作“擦碰”下来的、碎片化的、边缘性的信息流,如同爆炸后的尘埃,被道尺强大的信息捕捉能力瞬间吸附、过滤、重组!

虽然没能触碰到最核心的蓝图和方案,但道尺在千分之一秒的规避过程中,从外围的交互日志、权限验证碎片、以及服务器周边“噪音”中,剥离并拼凑出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林野的脑海中,如同被强行塞入了一幅动态的、由冰冷数据勾勒的“关系拓扑图”:

巨大的服务器节点(代号:哨兵)位于中央,被层层加密光环笼罩。

无数纤细的数据线连接着它,但绝大部分数据线并非传输技术信息,而是连接着一个个标注着姓名和职务的“人”形节点!

张强(拟任副组长)的节点异常明亮,延伸出粗壮的、标注着“父:张xx(市xx局)”的连接线,直接与服务器核心的某个特殊权限接口相连!

项目总负责人“张处”的节点,延伸出数条连接线,分别指向市里某位分管领导、局里几位关键副职。

技术负责人(一个林野不认识的专家名字)的节点反而显得纤细暗淡,其延伸出的、真正指向技术模块的数据线稀稀拉拉,且被大量标注着“审批”、“会签”、“协调”字样的“人”形节点层层包裹、截流!

在密密麻麻的“人”形节点网络中,零星分布着几个代表技术子模块的小光点(如:传感器布点优化、应力模型迭代、AI预警算法),但它们的光芒被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络彻底淹没,传输路径扭曲、延长,并被标注着“利益分配”、“风险规避”、“平衡妥协”的灰色节点不断干扰、削弱!

整个拓扑图的核心,不是技术,而是一张巨大、精密、层层嵌套的“网”!技术模块如同落入蛛网的小虫,在网的节点之间被拉扯、分配、消耗!而那张网的中央,赫然是权力和关系交织的核心!

【信息重构完成:】

【项目核心架构: 权力-利益分配网络(占比预估:67.8%)】

【技术实现路径: 妥协性技术拼装(占比预估:28.3%)】

【风险评估模块: 形式化覆盖(占比预估:3.9%)】

【结论:技术为表,网络为里。核心驱动力:非技术性资源整合与分配。】

“嗡——”

多功能一体机完成了毫无意义的空白纸张扫描,发出提示音。

林野猛地抽回按在机器上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文件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如同刚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脑海中,那张冰冷、庞大、令人窒息的关系拓扑图还在疯狂旋转、闪烁,每一个节点,每一条连接线,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意识里。

原来如此!

所谓的核心项目,核心的不是技术,而是那张精心编织的、由血统、关系、权力和利益构成的巨网!技术只是网上的点缀,是分配资源的由头,是镀金的包装!他被排除在外,不是因为技术不够触碰核心,而是因为他没有资格进入这张网!他没有可供交换的姓氏,没有可以倚仗的背景,他只有一把试图丈量真实的尺子,而这把尺子,在这张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合时宜!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的冰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比愤怒更甚,比屈辱更深。这是一种对整个系统运行逻辑的彻底洞悉带来的、令人绝望的清醒。

他扶着文件柜,慢慢站直身体。插在口袋里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柄滚烫(精神层面)的道尺。他能感觉到尺身在微微震颤,仿佛也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办公室的门开了。赵明远、李铭、王雪、陈芳和王科长等人鱼贯而出,脸上都带着一种参与核心事务的满足感和隐隐的兴奋。赵明远看到林野脸色苍白、扶着柜子站在复印机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小林?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赵明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没…没事,赵科。”林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迫自己松开扶着柜子的手,站直身体,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平静表情,“可能…有点低血糖,刚站猛了。”

“哦。”赵明远似乎并不太关心,目光扫过他空空如也的双手(那叠作为掩护的空白纸还留在扫描仓里),又看了看复印机,“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工作嘛,不差这一会儿。”语气是关心的,眼神却是疏离的。

“谢谢赵科,我没事了。”林野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赵明远不再多言,带着他的人回到了各自的位置。办公室重新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只是多了一份关于“西线项目”的、压抑着的兴奋低语。

林野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工位。每一步都感觉无比沉重。他坐下,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脑屏幕。脑海中,那张冰冷的拓扑巨网依旧挥之不去。

他再次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道尺。尺身的温度似乎降下来一些,但那两道银白的划痕,触感依旧清晰深刻。这一次,他仿佛从这冰冷的金属中,感受到了一种同类的悲鸣,一种对那张无形巨网的愤怒共鸣。

原来这牢笼的栅栏,不仅由“血统”的钢条铸成,更由一张名为“关系”的巨网层层覆盖。他握紧道尺,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

冰冷的绝望深处,那簇不肯熄灭的寒光,在洞悉了最残酷的规则后,反而烧灼得更加幽暗、更加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