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把车开得快要飞起来,直到油箱见底才敢停下。他蜷缩在公路边的草丛里,直到天光大亮才敢抬头——手机屏幕上,赵雅的号码正在疯狂跳动,通话界面的背景图,是忘川村那间瓦房里的四口棺材,而最右边那口棺材的盖,已经掀开了。
他把手机狠狠砸进沟里,浑身抖得像筛糠。王磊死了,张鹏死了,赵雅……也变成了那东西的一部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却感觉自己像个被系着线的木偶,那根线的另一头,还攥在忘川村的浓雾里。
回到市区后,李明把自己关在家里三个月。窗帘永远拉得严严实实,夜里不敢关灯,总觉得门缝里会渗进白雾,墙皮后藏着指甲刮擦的声音。
直到那天,快递员敲开他的门,递来一个没有寄件地址的包裹。里面是一部相机——张鹏落在祠堂里的那部。
相机里的内存卡还在。李明颤抖着把卡插进电脑,最后一张照片不是诡异的纸人,也不是流血的棺材,而是他们刚进村时拍的合影。照片里,四个人笑得灿烂,可在他们身后的白雾里,站着十几个模糊的人影,每个影子的脖子上,都缠着一圈红布。
更可怕的是,照片边缘的角落里,那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正对着镜头笑,手里捧着的,是四颗血淋淋的人头。
敲门声响起时,李明正把照片塞进碎纸机。他以为是房东,透过猫眼看去,却看到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三十多岁,戴黑框眼镜,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个牛皮笔记本。
“李先生,我叫周正,是民俗研究所的。”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我知道你去过忘川村。”
李明猛地拉开门,拳头挥到一半停住了——周正的脖子上,挂着一枚和陶罐里银戒指同款的吊坠。
“我爷爷是忘川村最后一任村长的儿子,当年被送出村躲过一劫。”周正走进屋,从笔记本里抽出张泛黄的照片,“这是活祭的名单,需要四个特定命格的人:属鼠的书生,属兔的新娘,属蛇的匠人,还有……属狗的旅人。”
照片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最后一个名字被红笔划掉了,旁边用朱砂补了三个字:李明。
“王磊是历史系研究生,属鼠;赵雅下个月要结婚,属兔;张鹏靠手艺吃饭,属蛇。”周正的声音发沉,“我们都是被选中的祭品,你逃掉的,只是第一次祭祀。”
窗外突然飘起白雾,明明是盛夏,屋里的温度却骤降到冰点。李明看向窗户,玻璃上凝结的水珠里,映出十几个模糊的人影,正贴着玻璃往里看。
“它们找到这了。”周正掏出一把桃木剑,“忘川村的诅咒每六十年一次,当年活祭失败,怨气聚在井里,需要四个对应命格的人填满怨气才能平息。现在……它们要补全祭品。”
李明本想把周正赶出去,可当他看到镜中自己的脸时,突然改了主意——他的瞳孔边缘,泛起了和老妇人一样的浑浊黄色。
“怎么破?”他盯着周正。
“毁掉祭祀的源头——井里的怨气核心。”周正翻开笔记本,“我爷爷留下的笔记说,核心是当年活祭时用的‘镇魂钉’,被村长埋在井底。只要拔出来,怨气就会散去。”
他们连夜准备了装备:桃木剑、黑驴蹄、糯米,还有一台灌满汽油的喷灯。周正说,这些东西对付普通邪祟有用,但对付忘川村的东西,只能赌运气。
越野车再次驶进山坳时,白雾像等了他们很久,温顺地分开一条路。村口的石碑上,“忘川村”三个字正在渗血,地上的车辙印,和三个月前他们留下的完全重合。
“它们在引导我们。”李明握紧方向盘,“就像猫捉老鼠。”
村子里比上次更热闹了。石板路上散落着纸钱,红灯笼重新挂满枝头,唢呐声和喜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十几个纸人站在路边,脸上的面皮在风中簌簌作响,李明认出其中一张,是张鹏的脸。
“别看它们的眼睛。”周正提醒道,“那些纸人是用祭品的皮做的,看久了会被缠上。”
他们直奔祠堂后院的井。井台上的八卦图案变得鲜红,像是刚泼上去的血。周正放下绳索,刚要往下爬,井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声——是赵雅的声音。
“李哥,救我……我在下面好冷……”
李明的手抖了一下,周正猛地拽住他:“是幻觉!祭祀需要心甘情愿的祭品,它们在诱你下去!”
井里的哭声突然变成尖笑,一只惨白的手顺着绳索爬上来,指甲缝里还缠着赵雅的头发。周正挥起桃木剑砍下去,手被劈成两半,化作黑烟消散,空气中留下一股焦臭味。
“我下去。”李明抢过绳索,“你的命格不在名单上,它们暂时不会缠你。”
他顺着绳索往下滑,井水漆黑冰冷,没到胸口时,脚突然踩到了什么硬东西。摸索着抓起来,是块锈迹斑斑的铁板,上面刻着四个名字——正是活祭名单上的前四个人。
“在下面!”周正的声音从井口传来,“往下摸!”
李明深吸一口气,潜进水里。黑暗中,他的手摸到一根冰凉的金属杆,杆身刻满符咒,顶端镶着颗暗红色的珠子——正是镇魂钉。
就在他抓住钉子的瞬间,井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只手从水里伸出来,抓住他的四肢往深处拖。他看到了王磊的脸,张鹏的脸,还有赵雅腐烂的脸,都在水里对着他笑。
“留下吧……陪我们……”
“用喷灯!”周正的吼声从井口传来。
李明猛地按下开关,喷灯的火焰在水里炸开一道口子。那些手被火焰燎到,发出滋滋的响声,松开了他的四肢。他咬紧牙关,使劲往上拔镇魂钉,钉子纹丝不动,反而越陷越深。
“它们在吸你的阳气!”周正把糯米往下撒,“念清心咒!”
李明根本不会什么咒语,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他腾出一只手,掏出别在腰间的匕首,狠狠扎进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在镇魂钉上,钉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水里的人脸变得痛苦扭曲,无数怨毒的目光盯着他。李明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顺着血液往心脏爬——是怨气,它们想在钉子被拔出前,先占据他的身体。
“快!卯时快过了!”周正的声音带着哭腔,“太阳一落山,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李明的视线开始模糊,掌心的血越流越多,滴在钉子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镇魂钉上的符咒突然亮起红光,他抓住机会,猛地往上一拔——
一股黑红色的浓稠液体从井底喷涌而出,像条血蛇缠上他的身体。李明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镇魂钉扔出井口:“烧了它!”
周正抓起喷灯,火焰瞬间吞噬了镇魂钉。钉子在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叫,井里的血蛇开始消散,水里的人脸一个个炸开,化作黑烟。
李明被周正拉上井口时,已经奄奄一息。村子里的红灯笼一个个熄灭,喜乐声和唢呐声变成哀鸣,渐渐消失在风中。
天边露出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在祠堂的墙上,那些刻着禁忌的字迹正在淡化。
“我们……成功了?”李明咳出一口黑血。
周正刚要点头,突然脸色煞白——他看到李明的后颈,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印,形状和忘川村的石碑一模一样。
“它们……换了祭品。”周正的声音发颤,“镇魂钉被毁掉,怨气需要新的载体……你被选中了。”
李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正在变得苍白肿胀,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黑。他笑了笑,推开周正:“快走。”
“我带你一起走!”
“走!”李明猛地把周正推出去,自己转身冲向祠堂,“告诉外面的人……别再来忘川村。”
他反手关上祠堂的门,从里面锁死。周正趴在门上,听到里面传来骨头摩擦的声音,还有李明最后一句模糊的话,像是在对谁说:
“……我不留下,你们也别想出去。”
阳光彻底照亮村子,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散落着几片李明的衣角。
周正踉跄着冲出村子,回头望去,忘川村正在白雾中渐渐变淡,像是从未存在过。
半年后,周正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一部相机和一张纸条。相机里只有一张照片:祠堂的供桌上,摆着五张黑白照片,除了王磊、张鹏、赵雅和那个穿嫁衣的女人,最后一张是李明的脸,他对着镜头笑,眼睛里没有黑瞳,只有浑浊的黄。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的:
“忘川村……永远需要五个祭品。”
周正猛地看向窗外,楼下的白雾里,站着个穿夹克的男人,正抬头朝他笑。男人的后颈,有个红印,形状像极了忘川村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