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在暴雨里抛锚时,林秋正靠着窗户打盹。刺耳的刹车声让她猛地惊醒,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
“咋回事啊?”后排的壮汉王虎踹了踹座椅,司机老张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一股湿冷的风卷着雨水灌进来,带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腥气。
“发动机坏了。”老张探进头,脸色在应急灯的绿光里显得发青,“手机没信号,往前再走两公里,好像有个旅馆。”
车上连林秋在内只有五个人。戴眼镜的大学生周子昂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小声说:“我查过地图,这一带根本没有旅馆。”
“那你想在这儿喂狼?”王虎瞪了他一眼,抓起随身的帆布包,“我跟老张去看看,你们要么等着,要么跟上。”
林秋犹豫了一下。她要去山那边的镇子参加外婆的葬礼,车票是托人好不容易才买到的。雨没有变小的意思,她咬咬牙,跟着另外两个乘客——一对沉默的老夫妻——下了车。
两公里的路走得像两个小时。泥泞的山路陷住了脚踝,雨靴里灌满了冰冷的水。就在林秋快要撑不住时,周子昂突然指着前方:“看!真的有灯!”
雨幕中,一栋两层高的白砖楼孤零零立在山坳里,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依稀能看清“望归旅馆”四个字。楼里亮着昏黄的灯,窗户里却没有任何影子晃动。
“这地方……有点邪门。”老太太紧紧攥着老头的手,声音发颤。
王虎已经走到了门口,用力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檀香的气息涌了出来。
旅馆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掉漆的前台,墙上挂着几幅发黄的照片,都是些陌生的面孔,穿着几十年前的衣服,表情僵硬地盯着镜头。
“有人吗?”老张喊了一声,回声在大堂里荡了荡。
“来了。”
一个穿着灰色旧制服的男人从后台走出来,他很高,背有点驼,脸上的皮肤像蜡一样苍白,眼睛是浑浊的黄色。他的动作很慢,像提线木偶,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哒”声,像是骨头在摩擦。
“住店?”男人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磨木头。
“我们的车坏了,想借住一晚,顺便修下车。”老张说着,递过去一包烟,男人却没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二楼有空房。”男人指了指楼梯,“一间五十,先交钱。”
王虎骂了句“黑店”,但还是掏出钱拍在前台。男人拿起钱,放进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钥匙链是个褪色的红绳结。
“楼梯口第三个门不能开。”男人突然说,黄色的眼睛扫过众人,“晚上十二点后,别出房间。”
林秋接过钥匙时,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手,冰得像块石头,而且硬邦邦的,没有一点温度。她打了个寒颤,赶紧缩回手。
二楼的走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任何声音,反而有种黏腻的感觉,像踩在湿泥上。房间里的陈设很旧,床单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窗户被钉死了,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漆黑的山。
林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下传来男人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缓慢而沉重,从大堂走到后厨,然后停了下来。紧接着,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剁骨头,“咚咚咚”,沉闷又规律。
“你听到了吗?”隔壁传来周子昂的声音,他似乎也没睡。
“听到了。”林秋压低声音,“那个招待……有点不对劲。”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打开了门。林秋屏住呼吸,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在二楼的走廊里,正慢慢朝着她的房间靠近。
脚步声在林秋的门口停了下来。她死死捂住嘴,心脏狂跳,透过门缝,她看到一双灰色的布鞋,鞋面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过了很久,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朝着走廊尽头走去。林秋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
“咚咚咚——”有人在敲隔壁的门,是周子昂的房间。
“谁?”周子昂的声音带着恐惧。
“送水。”是那个招待的声音。
林秋听到开门声,然后是周子昂压抑的惊呼,接着是拖拽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后厨的方向。
她的血液瞬间冻住了。那个大学生……出事了。
林秋摸到枕头下的水果刀——那是她为了防身带的。她悄悄打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但空气中多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楼梯口第三个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
那个男人说过,不能开这扇门。
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林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林秋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扫过房间,她的胃猛地抽搐起来——
墙上挂满了照片,比大堂里的更多,更近。照片上的人表情痛苦,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是那些曾经住过这里的客人。而房间的角落里,堆着十几个麻袋,麻袋口露出的,赫然是人的手脚!
“喜欢我的收藏吗?”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秋猛地回头,看到那个招待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黄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他们都想离开,”男人慢慢走近,“但望归旅馆,进来了就不能走。”
林秋转身就跑,水果刀掉在了地上。她冲进老夫妻的房间,大喊:“快跑!他是杀人犯!”
老夫妻被惊醒,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已经追了过来。老太太尖叫着推开老头:“你快走!”
斧头落下的声音和老太太的惨叫声同时响起。林秋拉着老头冲出房间,朝着楼梯跑。王虎和老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楼梯口,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
“快!后厨有后门!”老张喊了一声,带头冲向后厨。
后厨里堆满了杂物,角落里有个通往外面的小铁门。王虎一脚踹开铁门,外面的暴雨还在下。
“往山上跑!”林秋拉着老头,拼命往山上爬。身后传来男人的嘶吼,以及斧头砍在树上的“砰砰”声。
雨太大了,山路湿滑难行。老头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他喘着气说:“姑娘,你走吧……我跑不动了。”
林秋回头,看到那抹灰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山下,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她咬咬牙,想拉起老头,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管我!记住,别回头!”
老头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男人的方向冲了过去。林秋含泪转身,继续往上爬。身后传来石头砸中的声音,以及老头最后一声惨叫。
不知跑了多久,天渐渐亮了。雨停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林秋瘫坐在地上,回头望去,山坳里的望归旅馆静静地立在那里,门口的木牌在风中摇晃。
她终于看到了公路,也看到了一辆路过的卡车。司机救了她,听她说完经历,吓得半天说不出话。
警察来了,但当他们跟着林秋找到山坳时,那里只有一片荒地,根本没有什么旅馆。
“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警察疑惑地问。
林秋愣住了。直到她在口袋里摸到一个东西——是那串钥匙,钥匙链上的红绳结,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点暗红色的污渍。
几个月后,林秋收到一个匿名的包裹,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望归旅馆的大堂,那个穿灰色制服的男人站在前台,脸上带着僵硬的笑。而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新的照片——照片上的林秋,正惊恐地回头望着镜头。
远处的山坳里,望归旅馆的灯,又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