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冬日的寒雨抽打着罗马城的大理石街道,水雾笼罩的朱庇特神庙柱廊下,一个浑身泥泞的信使正策马狂奔。他怀中紧裹的青铜信筒里,藏着足以撕裂帝国根基的消息。当信使的战靴踏进元老院议事厅的瞬间,湿冷的空气骤然凝固。元老们猩红的托加袍如凝固的血泊,两百道目光钉在缓缓展开的羊皮卷上。
“锡兰海战……罗马舰队全军覆没……”首席元老卢基乌斯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石板,“盖乌斯·杜伊里乌斯将军殉国,鹰旗落入敌手。”
“不可能!”执政官马尔库斯·埃米利乌斯猛地站起,青铜扶手在他掌下呻吟,“四个军团!两百艘战舰!”他扑向悬挂在墙壁的巨幅地图,染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抠进锡兰岛的位置,仿佛要将那片土地从世界上剜去:“那是罗马三分之二的海军!杜伊里乌斯的祖先在米拉海角焚烧过迦太基舰队!他的家族纹章是海神的三叉戟!”
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两名百夫长抬进覆盖鹰旗的担架。染血的紫金绶带下,青铜鹰徽的左翼赫然断裂。马尔库斯颤抖的手指抚过鹰翼裂痕,突然暴怒地抓起断翅砸向地面:“蛮族!东方蛮族用邪术烧了我的舰队!”碎裂的青铜在地面弹跳,发出空洞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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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三十天前的锡兰海域。盖乌斯·杜伊里乌斯站在旗舰“朱庇特之怒”的船楼上,眺望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岛屿轮廓。这位以祖先海战英名自傲的将军,正指挥着罗马史上最庞大的远征舰队——两百艘战舰列成新月阵型,包铜的撞角劈开印度洋的墨蓝海水,三列桨划动的节奏如战神玛尔斯的战鼓。
“升起攻城锤!”杜伊里乌斯挥剑指向海岸线上高耸的“镇西堡”。罗马战舰的甲板发出机械绞合的闷响,三十架配重投石机缓缓立起,石弹在网兜中蓄势待发。
城堡了望塔上,大夏镇西都护陈泰放下手中的琉璃千里镜。镜片倒映着逼近的罗马舰队,如一群游向珊瑚礁的银色鱼群。“放神火船。”他平静下令。三艘吃水极浅的沙船立刻从礁石缝隙滑出,船体覆盖湿牛皮,甲板上排列着翡翠色陶罐。
当罗马前锋舰“胜利号”距离城堡仅三百步时,沙船突然转向横切。船头赤膊的壮汉挥斧砍断缆绳,覆盖船舱的草席轰然掀开,数十架床弩同时发射。浸透火油的麻绳在空气中擦出火星,箭镞钉进罗马战舰橡木船身的瞬间,翡翠陶罐猛然炸裂。
诡异的绿焰如活蛇般窜起。海水非但不能浇灭,反令火焰爆裂飞溅。沾到火油的罗马水兵惨叫着跃入大海,却发现火焰在水面继续燃烧。“胜利号”的船帆化作冲天火炬,桅杆倒塌时砸穿了底层桨舱。更可怕的是,飘浮的绿焰引燃了邻近战舰的松脂涂层,火链在舰队间疯狂蔓延。
杜伊里乌斯看着旗舰右翼的“海格力斯号”在绿焰中解体,木屑与人体残骸被气浪抛向天空。“撤退!散开阵型!”他的命令被淹没在爆裂声中。一枚火罐在旗舰甲板炸开,飞溅的翡翠色液体沾上将军的黄金胸甲。亲兵队长帕布留斯扑上去用披风拍打,火焰却顺着织物窜上手臂。在杜伊里乌斯最后的视野里,帕布留斯化作火人撞出船舷,断裂的鹰徽坠向燃烧的大海。
元老院的青铜灯树在死寂中噼啪作响。马尔库斯抓起染血的鹰旗残片按在唇边,咸腥与焦糊味刺入鼻腔。“立即征召高卢舰队!西西里的全部商船改装战舰!”他染血的拳头砸向地图上的红海,“三个月内,我要让...”
“你打算用划桨的渔船对抗焚海神火?”卢基乌斯苍老的声音截断咆哮。首席元老缓缓站起,枯枝般的手指划过沙盘上的欧亚大陆:“三支使团正在路上——弗拉维乌斯翻越兴都库什山前往贵霜,马库斯穿越西域荒漠向洛阳进发,最精锐的瓦勒里乌斯使团已抵达建业面见东吴皇帝。”他拾起马尔库斯砸落的青铜鹰翼,轻轻放回染血的绶带:“当使团用黄金与谎言织成绞索,套住大夏的脖颈时...”
议事厅侧门突然洞开。黑衣密探跪地急报:“波斯皇帝沙普尔亲率铁骑渡过幼发底河!美索不达米亚三个军团溃败!”羊皮军报在元老手中传递——画着波斯不死军图腾的卷轴上,沾着底格里斯河岸的泥浆。
马尔库斯颓然跌坐。他看见卢基乌斯沟壑纵横的脸上掠过寒光,听见元老们压抑的抽气声化作恐惧的涟漪。东西两端的战报如铁钳扼住罗马的咽喉,连复仇的怒吼都被碾碎在齿间。
“撤回高卢舰队的调令。”执政官的声音突然疲惫如垂暮老者,“给叙利亚总督增派两个军团...至于东方...”他望向卢基乌斯,后者枯唇翕动:“让瓦勒里乌斯加快缔盟,告诉那些东方君主——罗马愿用莱茵河的黄金,换大夏皇帝的头颅。”
锡兰镇西堡的了望台上,陈泰的琉璃千里镜掠过海面焦黑的战舰残骸。镜筒转动,西方大陆的轮廓在凹凸水晶中逐渐清晰。当焦点锁定印度河口时,一队白袍罗马人正牵着骆驼走向贵霜边城塔克西拉。
“第三批了。”陈泰对身旁副将轻笑。镜片反光里,他狭长的眼角堆起笑纹,眸光却冷如雪山寒潭。副将展开密报:“建业飞鸽传书,东吴已扣留瓦勒里乌斯使团,伪称盟约需加盖波斯金印。”
陈泰的指尖拂过镜筒阴刻的青龙纹。他想起三个月前呈送洛阳的密匣——羊皮绘制的地图标出罗马使团路线,玉版刻着先发制人的方略。年轻的皇帝在复诏中朱批:“纵豺狼互噬,收渔翁之利。”
“报!波斯密使求见!”亲兵的通报打断思绪。黑袍白髯的萨珊特使躬身献上镶嵌绿松石的铜匣:“沙普尔皇帝敬问大夏皇帝圣安。罗马舰队覆灭的消息已随商船传遍泰西封,我军将在春分时夺取安条克。”陈泰开启铜匣,波斯特制的桑皮纸上,不死军图腾与汉字盟书并列——这是用安条克总督的金印拓写的盟约。
当夕阳将波斯使船的三角帆染成血色时,陈泰的千里镜转向西北。帕米尔高原的隘口处,弗拉维乌斯使团正在暴风雪中挣扎前行。他们不知道,贵霜骑兵已收到“罗马密谋分割贵霜”的伪信;更不知道前方冰川下,埋伏着大夏工部特制的雪崩雷。
“看啊,”陈泰将千里镜递给副将,声音浸透冰冷笑意,“蛛网上挣扎的飞蛾。”镜筒尽头,罗马人的红斗篷在雪地绽开,像溅落在白绢上的血斑。
罗马城万神庙的穹顶下,马尔库斯站在图拉真柱阴影里。他面前摊开着沙普尔皇帝的挑衅书——波斯人用缴获的罗马鹰旗包裹着安条克守将的头颅送达。染血的绶带散开时,一颗眼珠从褶皱中滚落在地。
“叙利亚...丢了。”卢基乌斯的声音在空旷神殿回荡。他展开东方传来的羊皮卷,上面画着惊人的情报网:贵霜宫廷驱逐罗马使臣的诏书,西域诸国关闭商路的告示,最下方是瓦勒里乌斯使团在建业监狱的密写血书——东吴与大夏签订的海贸盟约正文里,夹着剿灭罗马商船的密约条款。
马尔库斯拔剑砍向波斯头冠的浮雕,火星迸溅中嘶吼:“调回不列颠军团!征发所有十四岁以上男子...”剑锋突然凝滞。他看见卢基乌斯举起半片焦黑的鹰旗,断裂的翅膀垂落如折翼之鸟。
“来不及了。”首席元老将血盟书投入祭祀火盆。火焰吞噬桑皮纸的瞬间,安息总督的急报冲进神殿——美索不达米亚幸存的军团发生哗变,拥立将领为帝后倒戈波斯。
火光跃动在马尔库斯狰狞的脸上,映出眼角未落的泪。他弯腰拾起染血的鹰徽,指腹摩挲着翅膀断裂处。当神庙外传来暴民冲击粮仓的喧嚣时,执政官轻轻吻过冰冷的青铜羽毛,仿佛在亲吻情人死去的面庞。
此刻的锡兰了望台上,陈泰的千里镜正对准西方海平线。晚霞如熔化的金液倾泻大洋,一艘波斯快船正破浪东行——船首的萨珊皇旗旁,并排飘扬着大夏青龙旗。镜片转动,罗马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模糊不清,唯见台伯河畔的点点火光,如余烬中挣扎的星。
当沙普尔皇帝在安条克皇宫加冕时,他收到了大夏皇帝的回礼——整块翡翠雕成的战船模型,甲板上嵌满罗马鹰徽碎片。船帆刻着汉字:“东风借与周郎便,焚尽千帆照月明。”
几乎同时,陈泰在镇西堡展开洛阳密旨。绢帛上除却嘉奖令,还有一幅新绘的《西极堪舆图》:波斯湾被朱砂圈注,旁边小楷批注:“待波斯疲罗马,可遣楼船取大食。”
琉璃千里镜转向西北方。兴都库什山的雪线之上,贵霜骑兵正追逐着罗马使团的残兵。一滴血顺着镜筒滑落,在陈泰指尖绽开成花。他望向更西处隐约的山脉轮廓,那是连大夏舆图都未曾标记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