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来就说明事成了,没人发现对吗?”庞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小心问道。
宫女名叫青槐。
是育产司专职为接生嬷嬷培养的助产宫女,平常时候在育产司当差。
像这样的助产宫女,育产司通常会从刚入宫的新人里挑,以面貌端正、手脚麻利、清爽干净为择人标准。
庞嬷嬷近期除了今晚去替她家主子探望了一下槛儿,平时没去过永煦院,也不曾使人去永煦院找青槐。
她之所以能与青槐取得往来,归其原因为她与青槐之间并非临时买通的关系。
青槐明面上是育产司的人,实则是顺国公府早几年前便安插进宫的探子。
诚然,宫里选人不管宫女太监都要经过层层审查,要求家世清白、来历无疑。
平时宫里对宫人管理也极为严苛。
但架不住人多啊。
人多就容易混杂,容易被人钻空子。
而这种在宫里暗中安插耳目的手段,实则为前朝后廷多方政治博弈的一种常见手段。
皇帝暗中放人监视朝中臣子,臣子们则通过以各种手段在宫里安插探子的方式,来形成他们自己的情报网。
这里头有一部分人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部分则属于漏网之鱼。
青槐便是顺国公府在宫中的情报来源之一。
只不过她会在育产司当差就全然属于巧合,毕竟就算本事再大,臣子和内廷也是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
真若想将人安在哪就安在哪,其间要耗费颇多人力财力不说,关键容易暴露。
所以青槐被安排到育产司当差纯粹为巧合,但她这次被安排来给槛儿助产。
却不是巧合。
而是庞嬷嬷两个月前擅自做主,通过他们特定的暗法门路与青槐取得了联系。
两人暗地里合计了这件事。
“嗯,成了,没人发现。”
青槐点点头,小声回道。
庞嬷嬷的老脸皮肉眼可见地松了松,“你过来的时候小皇孙可有异样?”
“暂时没有。”
青槐摇头。
“沾过粪土的剪子剪了脐带,至少要三个时辰肚脐周围才会显现出问题。
十二个时辰后新生儿才可能有反应,时间要再长些保不齐要等两三天。”
庞嬷嬷了然。
“很好,记住,这事你睡觉都得把嘴闭牢实了!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要不然……”
她浑浊的眼里浮起狠色。
青槐颔首表示明白。
两人不再逗留,对了个眼神各自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
对面宫墙上忽地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庞嬷嬷,随咱家走一趟吧。”
庞嬷嬷猛地扭头。
却是袁宝竟不知什么时候在墙上漏了个脑袋,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
庞嬷嬷心跳几欲骤停。
整个人摇摇欲坠往地上跌去,被从宫墙上翻下来几个太监模样的人粗暴拽住。
再看青槐。
竟是面色煞白抖若筛糠,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嬷嬷,奴婢没有得手……”
韩稳婆采了她的提议换了剪子,但剪子因着小皇孙的哭闹被那新婆子给抖掉了。
之后宋昭训身边的人另换了一把剪子,直到小皇孙被抱去暖阁给奶娘照顾,宋昭训也歇下了都没人搭理她。
青槐原也以为自己没被发现。
哪知就在她暗自庆幸之时,却来了几个人拦住了她,把她直接带到了太子跟前。
庞嬷嬷听着青槐的话,再看看袁宝。
耳边“轰”的一声。
竟是两眼一翻,当场厥了过去。
“太子妃!太子妃不好了,出事了!”
嘉荣堂前院。
守门的小东子跑得跌跌撞撞,其身后鲍富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霜月听到动静开门出来。
见状受惊不小,忙进卧房叫醒郑明芷。
“鲍公公这是做什么?”
郑明芷穿好衣裳出来,沉着脸质问道。
鲍富拱了拱手。
拉着嗓子道:“太子妃安好,奴才是奉太子爷的令前来请您移步至元淳宫。
嘉荣堂管事庞氏谋害皇孙罪不容诛,太子妃您是她主子,爷请您去说个明白。”
“不可能!”
郑明芷厉声斥道。
“庞嬷嬷是我奶娘,对我忠心耿耿!她不可能背主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鲍富笑了一下。
“可不可能的,太子妃去了便知,另外爷还有令,让您把您身边的霜云一并带过去。”
话音刚落。
西耳房方向传来开门声。
霜云从屋里走出来,她的一半身子被檐下的灯笼照亮一半浸在阴影之中。
.
纷杂的脚步声穿过条条青石板甬路,跨入元淳宫的瞬间,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郑明芷匆匆行向正殿,脸沉得几欲滴水。
不可能的。
她的奶娘不可能背叛她!
可又怎么解释奶娘大半夜的没在房里睡觉,而是被太子的人抓过来了?
还有霜云。
霜云跟了她十几年,霜星霜雪死后,她和霜月就一直是她的心腹丫头。
是她的陪嫁丫头!
偏偏太子叫了霜云,为什么?
来的路上霜云只知哭,什么也问不出来,郑明芷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
终于到了殿前郑明芷几乎小跑着奔上台阶,抬眼就看清了殿内的情形。
太子一身鸦青绣团龙锦袍坐在北面主位上,脸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冷。
庞嬷嬷跪在屋中间。
其后跪着两个宫女,一个太监。
他们面前的地上摆着两个托盘,上面似是装着什么,郑明芷来不及看清。
“主子……”
看到她,庞嬷嬷粗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其面色呈现着一种死尸般的灰白。
郑明芷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但她尽量稳住心神,先向太子行了一礼才道:“不知殿下这是何意?”
骆峋侧目。
海顺上前两步道:“太子妃莫急,在说庞嬷嬷的事之前,先要说清另一件事。”
说着,他一改方才的笑脸神色狠厉地看向庞嬷嬷右侧方的那个宫女。
“还不将你诱导永煦院的宫人暗害宋昭训及小皇孙之事如实向太子妃交代!”
雁荷被吓得一哆嗦。
没错,就是雁荷。
花房附近宫人住的小院离永煦院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平时永煦院有什么动静他们那边第一时间知道不了。
今晚也一样。
雁荷今晚不值夜,去伙房吃过晚饭便回屋和小姐妹做针线唠了会儿嗑。
临到亥时,她们准备睡了。
哪知就在这时,离她们不远的膳房宫女住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有人跑过去问。
回来了兴奋地跟她们说宋昭训要生了,膳房姚总管要给宋昭训做补气力的东西,让膳房的人赶紧动起来。
当时雁荷她们屋里的小姐妹都忍不住纳闷宋昭训怎么会早产,又都兴奋地祈愿宋昭训能平安生下小主子。
这样大伙儿就能得赏钱了。
雁荷表面和她们一块儿盼着能得赏钱,心里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在想是不是望晴动手了。
又想对方会不会暴露,会不会查到她头上,后悔自己一时没禁住银子的诱惑!
当然,起初雁荷也是怕的。
毕竟十月里东宫才出了一桩事。
虽说具体什么事不清楚,但金承徽都死了,曹良媛也被变相降了位份。
嘉荣堂里的宫人变动还那么大,不用想也知道是十恶不赦中的哪一项罪。
且事情跟宋昭训有关。
彼时不过隔了两个多月就又来了人找她想对宋昭训动手,雁荷不怕才怪。
所以刚被一个不认得的太监找上的时候,雁荷态度很坚决地拒绝了。
但耐不住那太监说得天花乱坠,还替她想了法子,叫她事先把银子埋地里藏着。
这样就找不到证据。
没有证据,就算望晴指认她也只是空口白牙。
雁荷听了那太监的话,心智便动摇了。
后来她便想,反正那太监又没让她亲手把害宋昭训的东西交给望晴。
只让她拿话刺激望晴,激起对方对宋昭训的不满,自发地生出些歪念头。
雁荷和望晴之前在一起学过三个月的规矩,自认对其还算有一定的了解。
望晴很容易被别人影响。
而且看似温和内敛,谁都好说话的模样,实则总会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只不过她不会做什么。
只偶尔自嘲地说些丧气话,然后别人稍微说点什么她就又会犹犹豫豫。
那时雁荷便看出望晴很容易受人影响了。
也因此在那太监的游说下,在银钱的诱惑下,加上望晴本身性格是那样的。
雁荷犹豫再三说服了自己。
收了太监给的银子之后将其埋进地里,再开始找机会制造和望晴的偶遇,一点点激起她对宋昭训的不满。
正月十二那天望晴没升成大宫女,雁荷借此把人带到了自己当差的花房。
她兼管花草和药草晒制。
因此眼看望晴差不多向她倾诉完了苦闷,雁荷借机端出了前几天刚被她晒干,暖房为入药而培育的一种花。
此花性寒微毒,香味与桂花相似,具有活血调经凉血祛风,散瘀止痛之效。
孕期妇人严禁接触此花。
但生产之时若是产妇体壮。
却宫缩乏力,胎位正却产道不开的,则可以用此花来调配助产油使用。
不过前提得要太医从旁指导使用,若不然一个不慎就会造成大出血难产。
严重者一尸两命。
雁荷状似随口给望晴讲了此花的效用和注意事项,望晴当时没什么反应。
但之后雁荷去检查筛子时发现——
花少了两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