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过半,太和殿内庄严肃穆,百官分列,静候圣裁。
早朝的议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户部尚书启奏春耕进展,工部侍郎禀报河工修缮,兵部则呈上了几份来自边关的例行军情……
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仿佛昨夜长安城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都只是子虚乌有的幻象。
龙椅之上,大炎皇帝南渊乾面色略显倦怠,偶尔以指节轻叩龙椅扶手,似乎对这些冗长而乏味的奏报兴致缺缺。
吏部侍郎张文远垂手立于班列之中,心中那丝因昨夜康亲王府异动而生出的不祥预感,在见到朝堂如此平静之后,也渐渐消散了些许,甚至暗自嘲笑自己太过多疑。
就在一名都察院的御史刚刚启奏完一桩关于地方官吏铺张浪费的寻常小案,殿内气氛略显沉闷之际。
一直如老僧入定般沉默不语的康亲王南渊德,却突然向前一步,手中的象牙朝笏微微一扬,他那洪亮而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威严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般,在寂静的金殿之上骤然炸响:
“启奏陛下!臣,南渊德,有紧急军国大事,不得不奏!”
他这一开口,语调便比寻常高了三分,那“紧急军国大事”六个字,更是如同千斤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朝臣的心坎之上!
满朝文武皆是一惊,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这位素来轻易不开口,一开口便语出惊人的皇亲贵胄!
张文远更是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般,浑身猛地一颤,那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一股更为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皇帝南渊乾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眸之中,终于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康亲王,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哦?皇弟有何‘紧急军国大事’?讲。”
康亲王南渊德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无比肃穆,他从宽大的朝服袖中,缓缓取出一卷用明黄色绫缎包裹的、看起来颇有分量的奏疏,双手高高捧起,朗声道:
“臣,风闻吏部侍郎张文远,身居高位,食朝廷俸禄,本应恪尽职守,为国分忧,然此獠却……辜负圣恩,倒行逆施,其罪孽之深重,其行径之恶劣,简直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杜鹃泣血,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悲愤:
“其一,张文远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将吏部视作其私人钱庄!明码标价,肆意提拔与己亲厚之人,打压异己,致使我大炎朝堂乌烟瘴气,贤才受阻,小人当道!此乃乱政之罪!”
“其二,此獠贪墨无度,侵吞国帑,仅臣初步查实,其历年来收受各地官员孝敬、以及通过各种非法手段敛取的钱财,便已高达……数百万两白银之巨!这些民脂民膏,本应用以赈济灾民,修缮河工,巩固边防,却尽数落入此獠私囊,中饱私囊!此乃蠹国之罪!”
康亲王每说一条,张文远的脸色便苍白一分,身体也抖得更加厉害!他几次想要张口辩解,却都被康亲王那凌厉如刀的目光和不容置喙的磅礴气势给生生压了回去!
“其三!”康亲王的声音愈发激昂,如同惊涛拍岸,“此獠竟敢阳奉阴违,私下里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暗中打造违禁兵器,其府邸之中,私藏的精铁甲胄、弓弩箭矢,足可装备一支数百人的亲兵!臣请问陛下,这张文远,区区一个吏部侍郎,他要如此众多的兵甲,意欲何为?!莫非是想……效仿那前朝权臣,行不轨之事吗?!此乃谋逆之嫌!”
“轰!”
“谋逆”二字一出,整个太和殿内,瞬间如同炸了锅一般!
所有官员都骇然失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这罪名,可就太重了!
重到……足以让任何人,都万劫不复!
“其四!也是最为令人发指,最为罪不容诛的一条!”康亲王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与决绝,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苏晓晓伪造的“精品”),高高举起,声音嘶哑地道:“此獠!竟然……竟然还与那早已伏诛的废太子旧部乱党暗通款曲,往来书信!臣这里,便有他亲笔所书、意图为废太子翻案、妄图颠覆我大炎江山社稷的……罪证!!”
“臣请陛下圣裁!将此等包藏祸心、意图颠覆朝纲的国之巨贼……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以安天下!”
说完,康亲王双膝跪倒,将那封信函与奏疏一并高高举过头顶,声泪俱下,其情其景,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不——!!!冤枉!陛下!臣冤枉啊!!”
吏部侍郎张文远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他拼命地磕着头,额头很快便磕出了一片青紫和血迹,声音凄厉而绝望:
“这些……这些都是污蔑!都是康亲王他……他挟私报复!他妒忌臣……深受皇恩……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臣……臣对您忠心耿耿,苍天可鉴啊!那些书信……那些账本……一定是……一定是伪造的!是有人要陷害臣啊!”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身为吏部侍郎的威严与从容?
就在此时,一直如老僧入定般沉默不语的定国公徐阶,那双微微下垂的老眼,缓缓地……抬了起来。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深邃如海,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瘫在地上、丑态百出的张文远,又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神情激愤的康亲王,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龙椅之上,那位……始终面无表情,却让人感觉压力如山的大炎皇帝。
他缓缓出列,苍老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金殿之中响起: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