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的手机在雨中震得发烫,我能感觉到她攥着手机的手在颤抖,指节泛白,几乎要透出血色。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手机壳上,“桐姐”两个字被泡得黏糊糊的,像一层未干的血迹。
当小慧带着哭腔的抽噎声从扬声器里炸出来时,她的睫毛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般抖动。
背景里铁链撞击的清脆声响混着破旧风箱般的呼吸:“桐姐……乌鸦让我对着码头铁链录像!他说……要是我眨眼睛,就把我推进海里喂鲨鱼。”
林疏桐的喉结动了动,我看见她后槽牙咬得腮帮子鼓起一道棱,嘴角微微抽搐,仿佛吞下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她突然把手机举到我面前,雨珠顺着屏幕往下淌,我瞥见画面里晃动的铁灰色——是码头的铁链,锈迹斑斑的链环上沾着几缕淡粉色纤维,像被雨水泡开的棉花,在风中轻轻飘荡。
“声纹分析仪。”我掏出兜里的便携设备,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跳动。
暴雨打在仪器外壳上,溅起的水沫模糊了显示屏,可当引擎声的频率曲线出现时,我后颈的月牙疤“嗡”地一热,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震动。
“是改装过的依维柯daily。”我把仪器转向林疏桐,曲线在蓝光里扭成锋利的锯齿,“排气阀换了竞技型,低频共振点和三年前陈野追的那辆运赃车一模一样。”
林疏桐的指甲掐进我手背,力道大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盯着手机画面里的铁链,突然拽着我往老陈那边跑。
老陈还瘫在泥里,刚才碰倒的工具箱敞着口,那张“临州河码头”的清单被雨水泡成了纸浆。
我蹲下身,从工具箱最底层抽出半卷防水胶带——胶带边缘沾着暗褐色物质,凑近能闻见铁锈混着血腥的气味,像是凝固多年的伤口散发出的腐味。
“侧光灯。”我向林疏桐伸出手。
她解下白大褂口袋里的笔形手电,光束打在铁链上的瞬间,我眯起眼睛。
锈迹的氧化层呈现不自然的分层:最外层是雨水冲刷后的薄锈,下面却裹着一层油膜,在侧光下泛着暗蓝,像深海生物皮肤下的冷光。
“台风登陆前三个小时。”我用镊子刮下一点锈屑,金属的寒意透过手套渗入指尖,“防锈油的挥发速度和温度有关,暴雨前的闷热让这层油膜刚好能覆盖陈野的血迹——他们怕血里的dNA暴露服务器的来源。”
林疏桐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小慧的哭腔里多了抽气声:“桐姐……铁链缝里有东西!”画面剧烈晃动,链环缝隙里露出几道细白的划痕,像指甲抠出来的。
我抓过分样筛卡进缝隙,金属筛网擦过划痕的瞬间,我浑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
“角度27度。”我把筛网举到林疏桐面前,划痕在网格里显出清晰的月牙形,“小慧惯用右手,指甲留了三毫米,和她上个月给你送咖啡时在病历本上划的印子一模一样。”
暴雨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铁链上,溅起的水花模糊了手机画面。
下一秒,机械齿轮的转动声盖过了雨声,一个带着电子音的男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完美的容器需要双重献祭。”
我看见林疏桐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
手机画面里,一道冷白的光扫过小慧的脸——是机械眼,虹膜位置嵌着微型摄像头,红色光斑在小慧颈侧跳动。
“林医生。”电子音带着电流杂音,“陈野的Ab型血养了服务器三年,现在需要新鲜的Ab型血激活最终程序。”
小慧的尖叫刺穿雨幕时,我听见机械臂举起了注射器。
林疏桐突然把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抖得像风中的钢丝:“小慧……把铁链往左边挪三公分。”她的白大褂下摆全湿了,贴在腿上像块深灰色的膏药,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对,就现在!”
手机画面里,小慧颤抖的手抓住铁链,链环摩擦的声响里,我听见“咔嗒”一声——是锁扣弹开的声音。
机械眼的红光突然暴涨,乌鸦的电子音提高了一度:“你以为能拖延时间?”
林疏桐猛地扯过我手里的分样筛,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筛网上。
她的手指在筛网背面摸索,突然扯下一片沾着锈的薄膜——是半枚带血的指纹,纹路在雨里泛着淡红。
“陈野的右手拇指。”她的声音突然稳了,“三年前他被刺中时,右手撑在案发现场的铁链上,当时警方漏掉了这枚潜血指纹。”
暴雨里传来货车引擎的轰鸣,我抬头时,那辆依维柯的尾灯正从河湾处窜出来,后箱缝隙渗出的血线在雨幕里拉成红绳。
林疏桐突然把质谱仪从白大褂里掏出来,金属外壳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
她对着铁链举起仪器时,我看见她睫毛上的雨珠在质谱仪的蓝光里闪了闪,像落进深潭的星子。
“沈墨。”她转头看着我,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在质谱仪的按键上,“三年前陈野的血里,除了防锈油,还有一种特殊的金属离子。”她的拇指悬在“启动”键上方,“现在,我要确认这铁链上的锈,是不是和他胸腔里取出的血警徽,来自同一个熔炉。”
货车的鸣笛声撕裂雨幕的瞬间,质谱仪的屏幕开始闪烁。
我盯着林疏桐被雨水浸透的白大褂,突然想起三年前陈野扑过来时,后背的血溅在我痕检箱上的样子——原来他早就把线索藏进了雨里,等今天,等我们。
质谱仪的蜂鸣声穿透雨幕时,林疏桐的手指在按键上顿了半秒。
我盯着她睫毛上摇摇欲坠的雨珠——那滴雨落进仪器凹槽的瞬间,屏幕上的光谱曲线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橙红。
“铁元素氧化层异常富集。”她的声音被风声扯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烧红的钢针般的锐度。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砸在铁链上,溅起的锈渣里,我看见她突然蹲下身,指甲扣进链环缝隙:“服务器核心在下面!”她抬头时,雨水正从发梢灌进后颈,可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排水管!三年前陈野追运赃车时,这条码头的排水系统改过三次——”
小慧的抽噎声突然拔高,手机画面里,她沾着泥的指甲正死死抠住铁链,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混着雨水,在链环上洇出个模糊的月牙印。
我喉结动了动——那弧度和上个月在市立医院,她帮林疏桐递咖啡时,钢笔在病历本上压出的划痕分毫不差。
但此刻,那月牙印边缘多了道极浅的刻痕,像用刀尖挑出来的“野”字右半边。
“你故意的。”林疏桐突然对着手机轻声说。
小慧浑身剧震,机械眼的红光在她脸上晃成一片血雾。
林疏桐的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别着的银色怀表——那是陈野牺牲前塞给她的,表盖内侧刻着“给能听见尸体说话的人”。
“陈队,是你教她留的抓痕对不对?”她的声音在发抖,可指尖却稳稳按在小慧刚才抠过的链环上,“你知道我们会注意到指甲角度,知道我们能破译血痕里的摩斯密码。”
我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
低头时,电磁笔的金属头正戳在码头浮标上——铜锈在笔尖剥落,露出下面一道极细的划痕。
三年前陆夫人被焚的别墅里,她藏在墙缝的日记钢笔,笔帽内侧也有同样的氧化层。
“潮汐供能。”我对着林疏桐喊,风卷着雨灌进喉咙,“台风带来的涨落潮能驱动发电机,服务器用的是陈野当年从黑作坊缴获的旧熔炉钢——”
乌鸦的冷笑混着机械齿轮声炸响。
我抬头时,那辆依维柯已经冲上码头,后车厢的防水布被风掀开一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路接口。
他穿的黑色雨衣下,锁骨位置闪着幽蓝的光——是机械义体的能量槽,接口形状和陈野尸检报告里描述的“未取出的微型同步器”完全吻合。
“陈野的意识还在。”这句话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林疏桐猛地转头看我,雨水糊住她的睫毛,我却清楚看见她瞳孔里跳动的光——那是三年前在停尸房,她盯着陈野染血的警徽时,眼里烧着的火。
小慧的尖叫突然刺穿所有声响:“桐姐小心!”
林疏桐的紫外线灯几乎是同时亮起的。
冷白光扫过铁链深处的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暗红色液体正顺着锈迹的裂缝蜿蜒而下,在雨幕里拉出根细长的红线,直通向码头下方的排水口。
那不是血,是我在陈野解剖报告里见过的特殊溶液,能让电子元件在潮湿环境里运行三年的“生命液”。
乌鸦的电子音被机械运转的轰鸣淹没了。
我看见他举起机械臂,注射器的寒光在雨里一闪,可小慧突然歪头撞向铁链——链环发出闷响的刹那,排水口方向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
“走!”林疏桐拽住我的手腕,白大褂下的手指烫得惊人。
她另一只手攥着质谱仪,屏幕上的橙红光斑正朝着排水口方向剧烈跳动。
台风卷着碎雨劈头盖脸砸下来,我听见铁链在头顶摇晃的声响,像陈野牺牲那天,他扑过来时,警徽撞在我痕检箱上的动静。
排水口的铁栅就在五步外。
侧光扫过锈蚀的铁条时,我看见缝隙里漏出幽蓝的光——那是服务器启动时特有的冷光。
林疏桐的呼吸喷在我后颈,带着急诊室消毒水的味道:“陈野把最后的线索,藏在他用命守住的黑暗里了。”
我拽着她的手,往铁栅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