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帽檐砸进后颈,我蹲在泥地里的手指突然顿住——掌下那片湿软的泥土里,有块凸起的硬物硌得生疼。
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仿佛摸到了一块被水泡软却依旧坚硬的金属残片。
泥土混着碎石的粗糙触感从指腹传来,隐隐还有一丝冰凉刺骨的金属冷意。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裹着雨丝飘过来,她蹲在两步外的证物箱旁,质谱仪的蓝光在她镜片上跳着冷焰,像是某种未燃尽的星火。
她的白大褂已被雨水浸透,布料紧贴肌肤,发出潮湿的摩擦声。
我没应,拇指缓缓碾过那片凸起。
泥层被雨水泡得稀软,指腹下的轮廓却异常清晰——是半枚凹陷的压痕,边缘带着细密的放射状裂纹,像有人曾用膝盖重重顶在这里。
触觉告诉我,这个压痕比周围的泥土更深、更紧实,仿佛施力者当时承受了极大的重量。
指腹按下去时微微下陷,却又迅速回弹,像是某种强力冲击后留下的永久性痕迹。
“膝盖压痕的深度...”我喉结动了动,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凉意顺着脖颈滑入胸腔,“和我三天前蹲着测量运尸货厢焊缝时完全一致。”
记忆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
三天前暴雨夜,我趴在校医院后巷的货厢旁,雨水顺着铁皮往下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混杂着分光仪轻微的电流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雨水交融的气息,令人作呕。
我举着分光仪一寸寸扫过焊缝,身后突然传来重物撞击声——乌鸦的肩膀结结实实撞在我后颈,当时我以为是他慌乱中踉跄,现在想来...
“暴雨冲刷过的地面泛起涟漪。”我猛地攥紧裤兜里的分光仪,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皮肤传来冰冷的触感,“他撞我的时候,我正盯着那个焊缝!”
“过来!”林疏桐突然低喝。
她的白大褂下摆全沾着泥,此刻正捏着质谱仪的扫描头抵在证物箱的锁眼上。
橡胶手套与金属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
我踉跄着挪过去,看见显示屏上跳动的晶相图谱——那是金属碎屑的微观结构,像团纠缠的银线,在屏幕上不断旋转放大。
每一条断裂面都闪烁着冷冽的光,如同刀锋划破黑暗。
“和警队物证科的登记图谱不符。”她扯下橡胶手套,指尖捏着片0.2mm的银白色碎屑,边缘的锯齿状缺口像把小梳子,“看这个45度的断裂面。”碎屑在雨里折射出冷光,金属光泽如刀锋般锐利。
我的太阳穴“嗡”地一响。
赵宏的配枪检查记录突然浮现在眼前——上周三他以“检修枪套”为由,从装备科借走了液压撬棍。
而此刻,证物箱锁眼周围的划痕还泛着新茬,雨水冲开泥污,露出下面新鲜的金属刮擦痕迹,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铁锈味。
那种气味混合着血腥气,让人胸口发闷。
“赵宏的配枪检查记录...”我扯开浸透雨水的外套,腰间的淤青在冷雨中泛着紫青,皮肤传来阵阵刺痛,“乌鸦不是意外撞我,是故意制造脑震荡!”
林疏桐的睫毛颤了颤。
她的手指悬在半空,沾着泥点的指甲盖泛白。“你是说...”
“干扰记忆。”我替她说完。
三天前那记撞击后,我头疼了整整十二小时,醒来时关于货厢焊缝的测量数据在脑子里成了团浆糊。
而现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地面正用膝盖压痕提醒我——当时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乌鸦才会冒险动手。
赵宏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他还趴在实验室废墟里,碎玻璃扎进掌心,血珠混着雨水在地面拖出条红痕,血腥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股味道浓烈刺鼻,混合着泥土与腐叶的腥臭,令人作呕。
我这才注意到他盯着的方向——乌鸦脚边的怀表链上,那滴混着黑血的雨水正缓缓渗进泥里,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土壤。
“红土。”林疏桐突然蹲下,指尖蘸了点泥水,凑近鼻尖嗅了一下,“和三年前陈野追凶时撞翻的铁桶里的红土,成分一样。”
我的呼吸骤然一滞。
三年前那个雨夜,陈野追着嫌疑人冲进废工厂,撞翻了墙角的铁桶,桶底沾着的红土成了我误判的关键——当时我以为红土来自工厂外的工地,现在想来,那根本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误导。
“所以乌鸦才会用同样的误差值。”我摸着脖子上的银链,链坠背面的“误差1.23%”被雨水泡得发亮,金属贴着皮肤微微发烫,“陈野知道我会执着于微痕,所以把线索藏在记忆里,藏在每个被我记录的压痕、碎屑、温差里。”
林疏桐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接起电话,听简里传来同事的声音:“赵宏的配枪检修记录调出来了,上周借的撬棍...还没归还。”
雨势突然大了,雨点密集如鼓,敲打在水泥地上发出“噼啪”的回响。
我望着赵宏染血的指尖,望着乌鸦捂着义眼渗出的黑血,望着证物箱上那道45度的撬痕,所有碎片在雨幕里开始旋转。
直到林疏桐突然站起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调换后的工具箱上。
她的手机又响了。
她接起电话的瞬间,脸色骤白:“物证科说...赵宏借的撬棍,在废工厂后巷找到了。”她望向乌鸦脚边的怀表链,那滴混着黑血的雨水已经渗进泥里,露出下面暗红的土——和三年前陈野撞翻的铁桶里的红土,一模一样。
乌鸦突然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实验室的断墙上。
他的义眼掉了一半,露出里面闪着冷光的金属义体:“沈墨,你以为自己在拼图?”他的笑声混着雨声刺进耳朵,像金属摩擦的噪音,“你只是块被人摆错位置的碎片。”
我没理他,低头看向手里的防水袋。
残页边缘的焦痕在雨幕里泛着暗黄,林疏桐的手指轻轻覆上来:“我妈最后一篇日记写的是‘误差临界点’,她说当微痕误差叠加到某个值,所有误导都会变成线索。”
警报声还在响。
我摸出裤兜里的金属碎屑——就是之前从证物箱锁眼刮下的那片,在雨里折射着冷光。
乌鸦的话还在耳边,但我的视线已经落在林疏桐的质谱仪上。
那台仪器的比对仓正开着,金属托盘在雨里泛着银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