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沉沉地压着黔州城,细密的雨丝斜织成网,将整座山笼在一片凄冷的雾霭里。
新起的坟茔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没有墓碑,没有香火,只有几株杜鹃被雨水打得低垂着头,花瓣零落,混进泥泞的土里。
徐孝薇终究没能入祖坟。
曾国宇站在雨中,军氅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
他虽是范铮垣的亲弟,却自幼被过继到曾家,名分上早已与范家无关。
而黔东曾家的祖坟如今在共区,南京政府派了特务日夜盯着,他连偷偷运棺回去都做不到。
最后,他只能选了这处僻静的山坡——背靠苍松,面朝江水,风水先生说此地聚气,可再好的风水,也暖不了三尺黄土下的寒骨。
徐润年站在坟前,灰白的长衫早已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混着浑浊的泪。
他佝偻着背,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堆新土,仿佛这样就能触到女儿的温度。
\"老爷,您当心身子……\"陪嫁的张婆子撑着伞,声音哽咽。
徐润年没应声,只是死死盯着那方寸之地,喉咙里滚出几声低哑的呜咽。
他恨啊,恨这世道,恨这命运,更恨那个没能护住他女儿的女婿。
可当噩耗传来时,他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孝薇,他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就这么没了,还是他亲自送她上的船。
\"督军到——\"
副官高喝一声,徐润年缓缓回头,看见曾国宇踏着泥水而来。
男人脸色惨白,眼下青黑一片,颧骨高高凸起,像是几日未眠。
军氅下的身形瘦削得几乎撑不起那身军装,唯有脊背仍挺得笔直,仿佛在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徐润年身上时,眼眶骤然红了。
\"岳父……\"
他几步上前,竟直接跪在了泥泞的地上,膝盖砸进湿土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是我没照顾好孝薇……\"他声音嘶哑,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我不该……不该同意她一个人走……\"
徐润年望着他,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滚落。
他原以为自己会怒斥,会质问,可此刻看着这个憔悴得几乎脱了形的男人,却说不出一句话。
孝薇自幼丧母,他又整天跑生意,把十几岁的她送出国去。
看似什么都有的孝薇,实际长到这么大,唯一的主动选择,就是曾国宇。
那一刻,所有的怨怼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好孩子……\"徐润年颤抖着手,抚上女婿的肩,摸到的不仅是潮湿的军呢,还有布料下嶙峋的肩骨,\"不怪你……\"
翁婿二人抱头痛哭。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新坟上的泥土,也冲刷着活人的悔恨。
远处的松林间,陈碧茹撑着一把黑伞静静而立,伞面上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雨里闪着冷光。她望着雨中相拥而泣的两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野花瓣上未干的雨滴,像极了那日灵堂里溅落的烛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