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岁月被骤然撕裂。
当那缕夹杂着硫磺、血腥与无尽怨毒戾气的妖风魔念穿透云隐结界,如毒蛇般钻入刘子云沉寂的识海时,他正盘坐于溪畔青石,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樱瓣。
花瓣在指腹间无声粉碎。
妖魔叩关!
五百年未有之浩劫!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却只在他心湖中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归于死寂。
他缓缓抬眸,望向结界外被扭曲的天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映不出烽火,映不出硝烟,只有一片万载玄冰般的漠然。
苍生?
与他何干?
这人间,予他的只有剜心剔骨的痛,只有永世难消的恨。师兄的血,长安城下的悲鸣,十年幽冥的挣扎,还有那悬于头顶、冰冷窥伺的天道之眼……哪一桩,哪一件,值得他再踏血海?
他垂下眼睑,指尖微动,就要彻底封闭结界,隔绝这污浊的尘嚣。
“公子……”
小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身后传来。她站在木屋门口,翠绿的裙裾在风中微扬,小脸苍白,琉璃般的眼眸望向结界之外,充满了忧虑与不忍。她虽未言明,但那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轻轻缠绕在刘子云冰冷的心弦上。
刘子云动作微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那捻碎花瓣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师兄……
宋青梧那张温润如玉、眼底却永远燃烧着守护之火的俊朗面容,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
长安城下,血染残阳。
他被玄锁禁锢,被六派围杀,被逼至绝境……那双染血的眸子最后望向人间关隘的方向,是带着怎样的不甘与牵挂?
“小乙……勿……妄动……”
那声几乎被碾碎的意念低语,仿佛穿越时空,再次在他神魂深处响起。
勿妄动?
师兄……你拼死守护的苍生,如今……又要倾覆了。
你让我……如何不动?
不渡关。
昔日残破的雄关,此刻已彻底沦为修罗血狱!
关墙早已崩塌殆尽,化作一片绵延数十里的、由破碎砖石、扭曲兵刃、焦黑骸骨和凝固血浆混合而成的绝望焦土!天空被粘稠如墨的妖云魔煞彻底遮蔽,翻滚的云层中,无数狰狞的妖影魔躯若隐若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嘶吼!大地在无数妖魔铁蹄的践踏下呻吟颤抖,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如同大地的伤口,汩汩喷涌着污秽的魔气!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那是血肉被魔火焚烧、被妖毒腐蚀后散发的死亡气息。粘稠的暗紫色妖血与墨绿色的魔血如同肮脏的溪流,在焦黑的土地上肆意横流,汇聚成一片片散发着恶臭的泥泞血沼。
残存的人族修士与士兵,如同狂风巨浪中最后的几叶孤舟,被无边无际的妖魔狂潮疯狂冲击、撕扯、吞噬!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骨骼碎裂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末日挽歌!
关隘废墟的核心。
一道身影,如同插在怒海狂涛中的孤礁!
霍七!
他浑身浴血,那身象征着镇守者荣耀的玄黑重甲早已破碎不堪,如同被巨兽撕咬过的废铁,勉强挂在身上。裸露的肌肤布满深可见骨的伤口,翻卷的皮肉被妖毒侵蚀成紫黑色,不断渗出腥臭的脓血。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
唯有右手!
那只手,依旧死死握着一杆遍布裂痕、枪尖崩缺的玄铁长枪!枪身早已被粘稠的污血浸透,枪缨凝结成暗红色的血块!
他背靠着一堵仅剩半人高的断墙残垣,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妖魔尸骸!有被长枪洞穿头颅的狼妖,有被斩断利爪的蛇魔,有被震碎心脉的骨妖……层层叠叠,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他如同一尊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战神,以残躯为碑,以血肉为界,死死钉在这片人族最后的阵地上!
“吼——!”
三头体壮如牛、獠牙外翻的狂暴魔熊,裹挟着腥风,再次咆哮着扑来!沉重的熊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拍向霍七的头颅!
霍七眼中血光爆射!不退反进!
“杀——!”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怒吼如同濒死凶兽的咆哮!他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玄铁长枪化作一道决绝的黑色闪电!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
长枪如同串糖葫芦般,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三头魔熊的心脏!狂暴的枪劲透体而出,将它们庞大的身躯狠狠钉死在身后的断墙上!
魔熊临死的惨嚎戛然而止!污血如同喷泉般从它们胸口巨大的血洞中狂涌而出,溅了霍七满头满脸!
“嗬……嗬……”霍七剧烈喘息着,身体因脱力而剧烈摇晃。他试图拔出长枪,但那枪身已被魔熊的骨骼和肌肉死死卡住,纹丝不动。
更多的妖魔嗅到了血腥,如同闻到腐肉的秃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猩红的兽瞳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
霍七背靠着冰冷的断墙,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狰狞魔影,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死志!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被妖云魔煞遮蔽的、灰暗的天空,发出一声如同泣血般的嘶吼:
“刘子云——!”
声音穿金裂石,带着无尽的悲愤、绝望与……刻骨的怨毒!
“我霍七今生报仇无望!”
“这就是你师兄用命换来的太平?!”
“你这个魔头!我好恨!!”
吼声未落!
嗤啦——!
一只覆盖着漆黑鳞片、指尖如刀的魔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洞穿了霍七的胸膛!
“呃……”霍七身体猛地一僵!他低下头,看着那只从自己胸前透出的、滴落着粘稠魔血的利爪,眼中最后一点光芒迅速黯淡。
但他没有倒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扭过头!
那双因失血过多而开始涣散的瞳孔,死死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远处山崖之上,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色身影之上!
刘子云!
他来了。
霍七看到了他。
那眼神……
那是淬了毒的冰锥!是焚尽一切的业火!是被灭族之后,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最极致的怨毒与诅咒!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嘶吼:
“你来了!”
“看看这人间炼狱!看看这累累尸骸!看看我霍七……死不瞑目的样子!”
“刘子云!我今生不能报仇,下辈子!!”
“噗——!”
霍七猛地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污血!那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山崖上的身影,直到……瞳孔彻底扩散,光芒彻底熄灭。
头颅无力地垂下。
身躯却依旧靠着断墙,被魔爪贯穿胸膛,屹立不倒!
如同一座染血的……耻辱碑!
山崖之上。
罡风猎猎,吹动刘子云墨色的衣袂。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
如同雕塑。
霍七那最后一眼,那淬毒的、焚心的、怨毒到极致的眼神,如同世间最锋利的诅咒之刃,狠狠刺穿了他冰封的心防!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窒息、冰冷与滔天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师兄……
长安城下,你最后望向人间的眼神,是否也曾如此刻骨?
你是否也曾……恨我未能及时赶到?
你是否也曾……怨我未能护住这你拼死守护的苍生?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从刘子云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他猛地抬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已化为一片翻涌的血海!血海深处,是足以焚尽九天的暴戾!是足以冻裂神魂的冰寒!更有一种……被至亲之人以最惨烈方式质问、诅咒后,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与疯狂!
他死死盯着关下那片如同炼狱的血色焦土,盯着霍七那至死屹立、如同耻辱柱般的残躯,盯着那仍在疯狂屠戮、吞噬着人族残兵的妖魔狂潮!
体内那片沉寂的“虚无之海”,在这一刻彻底沸腾!暗金血焰、灰白枷锁、翠金神血……所有被强行压制、糅合的力量,在滔天怒火的点燃下,如同被投入火药的熔炉,轰然爆发!
“吼——!!!”
一声不似人声、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咆哮,猛地从刘子云喉咙深处炸开!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战场!
所有正在厮杀、咆哮、吞噬的妖魔,动作齐齐一滞!一股源自灵魂本能的、如同蝼蚁面对洪荒巨兽般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它们!
下一刻!
刘子云的身影自山崖之上……消失了!
不是遁法!
是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从这片空间中彻底抹去!
再出现时!
他已站在霍七那屹立不倒的残躯之前!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狂澜。
只有绝对的……死寂!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所有喧嚣、嘶吼、兵刃碰撞声……瞬间消失!连那翻腾的妖云魔煞,都如同被冻结般凝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他缓缓抬起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而稳定。
指尖,萦绕着一缕……灰白的流光。
那流光极其细微,却散发着冻结时空、湮灭万物的绝对死意!
他对着前方那无边无际、因恐惧而暂时僵硬的妖魔狂潮……
轻轻……一划。
嗤——
一道纤细如发、灰白死寂的……线。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天地之间。
线过之处。
空间……湮灭!
光线……消失!
声音……断绝!
时间……凝固!
所有被这道灰白之线掠过的妖魔,无论体壮如山的巨魔,还是迅捷如风的妖影,亦或是潜行于阴影的魔物……
动作瞬间定格!
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嗜血的眼神化为空洞!
然后……
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没有惨叫,没有爆炸,没有血肉横飞。
只有一片绝对的、死寂的……虚无!
一道灰白之线,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妖魔狂潮中……犁出了一条百丈宽的、绝对的死亡真空带!
真空带内,万物归墟!
真空带外,万魔噤声!
刘子云缓缓收回手指。
他转过身,面向霍七那至死屹立的残躯。
那双翻涌着血海与冰渊的眸子,死死盯着霍七那双依旧圆睁、凝固着无尽怨毒的……空洞瞳孔。
他缓缓抬起手,染血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覆上霍七那冰冷、沾满血污的眼睑。
“安息。”
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过寒铁。
“这人间……”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道撕裂苍穹的血色闪电,刺向那无边无际的妖魔狂潮!体内积蓄的、足以焚灭世界的暴戾与杀意,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守!”
话音落!
他周身沉寂的气息轰然炸开!
墨发狂舞!衣袍猎猎!
一股混合着幽冥血狱的暴戾、天道枷锁的冰冷、女娲神血的创生、以及……那源自霍七最后一眼的、焚心蚀骨的滔天怒焰的恐怖威压,如同灭世风暴,瞬间席卷整个不渡关战场!
他一步踏出!
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血色狂雷!
悍然撞入那无边无际的妖魔狂潮之中!
所过之处!
血雨倾盆!魔骸成山!妖魂哀嚎!天地同悲!
不渡关前,血誓已立!
此身入劫,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