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城主府发生的事,已经顺着那敞开的大门传了出来。
那谈话二人显然都是城主府的官员,在这里守着显然无事可做,悄悄谈论起来。
而谢清池和沈意行二人耳目显然非常人能比。
那两个官员还在低语。
“唉,这都十多年了,说是当初本该全城死亡的我们意外活了下来,但是最终都逃不过。逃不过便逃不过吧,反正我这一大把年纪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本城的人无法在其他城池生活超过一个月,我可不想这么早死,我儿子才刚成亲呢。”
二人说着发出一阵长叹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谢清池和沈意行相对一看。
原来,这就是丰都,一座有着秘密的城池。
烈日之下,蝉鸣不绝。丰都城倚靠的那座青山,它静默居于这片土地上,似乎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充当着这片土地上众人心里的守护神。
*
七月初七这日,丰都城内到处喜气洋洋,很是热闹。
傍晚时分,大家都早早吃了晚饭,然后一起聚集到广场。
谢清池沈意行等人也跟着聂银鱼,一起参加了这次七夕祭。
夜幕降临,这座城池却似乎刚刚醒来,挂满的花灯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聚集的百姓全部戴着面具,一眼看去简直无法分清人与人。
谢清池和沈意行等人在观看的那支队伍里,离聂银鱼大概三十来丈距离。
作为城主,她需要在上面主导这场七夕祭。
谭音已经将那张大面具画好,即便是在夜晚,颜色也特别鲜艳。
这是最高最大的一座雕像。
在聂银鱼的主导下,那张面具缓缓升高,然后扣在了那张没有五官的雕像上。
狰狞的獠牙,怜悯的眼神,如恶魔,也似怜悯众生的救世主。
那面具严丝合缝的扣在那脸上,人群发出一片欢呼声,然后低头开始诵念。
谢清池抬眼看去,每个人都低着头,每个人都很虔诚,诵念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黑夜中让人生出一丝莫名的不舒服感。
就在她觉得这种不舒服感加重的时候,自己的手指被轻轻一碰,然后是一只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腕。
一股清凉之意从腕间传来,那些不舒服的感觉瞬间消失。
她抬起眼看了一下沈意行,对上他面具下那温柔看来的目光,不自在的挪开了自己的眼。
龙宝珠和她的侍卫也面露难色,看来不是本城的人,听到这诵念声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
诵念完成以后,接着便是丰都城内八个壮年,皆是修行方面力气出众的,然后抬着那雕像,朝着那丰都山走去。
在聂银鱼的带领下,众人紧跟着往前。
沿路灯火通明,人如游龙。
谢清池和沈意行落在最后,吹来的晚风中传来浓重的香火气息,在夏日的热气里蒸腾出一种让人眩晕的错觉。
沈意行看着角落里一点没有燃尽的火靠得一垛干草,于是走过去,将火灭了。
谢清池过来将那垛干草推得更远了一些。
等二人做完这些,已经落下了几丈距离,沈意行道:“他们诵念的很像《死人经》。”
二人一边跟在后面,沈意行一边解释道:“《死人经》一说是死人念,活人听到会很不舒服。但是这诵念之词却并非完全照搬《死人经》,在后面部分加上了《渡亡经》的内容。生死相转,以此依托。”
生死相转,以此依托。
谢清池想起有关“半死城”的传言,想来这一切,都和十三年前有关。
“这是否是当初那位老城主的手笔?如果真有神灵要带走这满城百姓,他让这神灵误以为整座城都是死人?”
沈意行道:“或许是。不过十三年前,我尚在沉睡。”
谢清池愣怔的看向沈意行——沉睡?
沈意行道:“我的人生,很多时候并不是时时醒着。”
沉睡是他们的自我保护,否则生命每时每刻都在接受和消解这人世间所有的绝望负面,会让自己更快的堕入无尽深渊。
他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规则限制。
人间匆匆,大梦一场,在一轮又一轮的沉睡里,记忆被逐渐消解,只剩下那些最为深刻的印记。
他说完看向谢清池,微微一笑道:“后面我会一直醒着的。”
谢清池只觉得心里突然一刺,仿佛命运的齿轮意外的碾过一个伤口,带来深刻的疼痛。
她看向前方,二人掉队的越远了,人群如一条银蛇蜿蜒至前方,两岸的花灯簇成明亮的光,照耀着每一个前行者的步伐。
子时以后,七月初八,他们才算到了那丰都山。
谢清池和沈意行因为走在最后,所以只在山脚下,龙宝珠他们因为刚才的诵念感觉到不适,也落在后面,并没有往前凑。
她回头看到二人,然后和她身边的两个侍卫来到了谢清池旁边。
再经过刚才诵念的不适合后,再看这满山戴着面具的人,她莫名的觉得有点瘆得慌。
还是呆在谢清池旁边让她感觉到安心。
而在山顶的悬崖边,那座雕像已经放下。
谢清池看到除了那座大雕像,还有白色的纸做的雕像,应该是以前放在那里的,一排排,看起来宛如一个个巨人在凝视着深渊。
龙宝珠疑惑:“这纸做的神像看起来也不像是今年做成的,但是这风吹雨打的我,好像也没有坏呢。”
旁边一人道:“因为这些纸像是曾经丰都城最好的工匠制作的。他是墨家五境,即便是一张纸,风雨也无法侵蚀。”
谢清池听到是谭音的声音,开口问道:“你爷爷?”
她听聂银鱼说过,谭音的祖父曾是丰都城最好的工匠。
谭音听了谢清池的话,微微一愣,然后道:“那个位置可以看得更全,你们可以先去那边站着,待会儿放飞孔明灯的时候会更好看。”
他们听从了谭音的建议,往后退,那边有个方圆一丈的平坦山石,他们正好站在那里。
这里视野果然好了许多。
而此时,诵念声再次,在诵念声中,一盏盏孔明灯飞上半空。
大家停止了诵念,欣喜的庆祝自己又能继续活过一年。
然而就在此时,“啪”的一声,升到最高处的一盏孔明灯突然炸开!接着,其余的孔明灯上,纷纷出现血字——我们,都得死。
接着,孔明灯尽数裂开!放在山崖上的纸神像瞬间燃烧起来!
那座放置好的雕像面具上,两条血泪从那悲悯的双眼里流淌而出,接着,朝着聂银鱼方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