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界城边缘的无名小镇,雾气像化不开的牛乳,将青石板路洇得发亮。李长久踩着湿冷的空气往里走,三足金乌在他袖中不安地扑腾——这地方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了太多,每走三步,就有一片枯叶从枝头坠落,却在落地前又缩回嫩芽状态。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酒馆掌柜的声音像蒙着布,他脸上的皱纹时深时浅,仿佛随时会重组。李长久挑眉,指尖叩了叩柜台:“来坛最烈的酒,再要间能看到日出的房。”掌柜的笑了,露出半截木质的牙齿:“这镇子啊,七天才有一次日出。”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银铃般的笑。邵小黎提着裙摆跑进来,洛神玉佩在腰间泛着水光:“李长久,你可算来了!这地方怪得很,我画的鱼昨天活过来,今天又变回墨团了。”她将一卷画轴铺开,纸上锦鲤的鳞片正一片片褪成墨色。
李长久刚要开口,酒馆的门被撞开。司命裹挟着风雪站在门口,时间权柄让她衣袂上的雪花凝结又消融:“罪君的残魂就在这镇子深处,它用审判权柄篡改了此地的因果。”她指尖划过虚空,浮现出七道虚影,“我们有七天时间找出它,否则第七日午夜,所有人都会变成时间的养料。”
夜幕降临时,怪事开始发生。宁小龄抱着雪狐敲开李长久的门,脸色苍白:“师兄,我刚才在井里看到了……看到了未来的我。”井水中的倒影里,她身后站着个身着冥君黑袍的女子,正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
第二日,陆嫁嫁的剑开始不受控制。天窟峰的剑法在她手中变得阴狠诡谲,剑穗上的红绳缠上她的手腕,勒出几道血痕。“是审判权柄在影响人心。”她斩断红绳,剑峰却莫名震颤,“它在逼我们做出最恐惧的选择。”
第三日,赵襄儿的朱雀虚影在镇中心炸开。纯阳权柄与空间法则碰撞,将半个镇子卷入扭曲的裂隙。李长久祭出三足金乌,太明权柄化作烈日,才勉强稳住空间:“你看到了什么?”赵襄儿捂着额头,声音发颤:“我看到赵国的疆土变成焦土……而我握着烧火棍站在废墟上。”
第四日,众人在镇西头发现了苏烟树。这位断界城的花魁正坐在老槐树下,向过往行人兜售沙漏:“一粒沙,换你一个未说出口的秘密。”她卖给李长久的沙漏里,浮着片金乌羽毛——那是他前世射落九日时,不慎遗落在时光长河里的。
第五日,罪君的残魂终于现身。它化作无数面镜子,照出每个人最深的恐惧:陆嫁嫁看到自己变回那个又瘦又黑的小丫头,被师兄师姐们嘲笑;宁小龄看到雪狐啃食自己的灵核;赵襄儿看到母亲朱雀神的头颅挂在赵国城门上。
“审判开始了。”罪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第七日黎明前,你们中必须有一个人献祭自己的权柄,否则永困于此。”
第六日,李长久独自登上镇东的山巅。他将时间权柄运转到极致,看尽小镇千年的轮回:原来这里是夜除与苏烟树的定情之地,重岁为了留住爱人,用生命换取了小镇的永恒——却被罪君残魂利用,变成了审判场。
第七日破晓前,所有人聚集在镇中心的广场。李长久举起酒杯,酒液在杯中凝成三足金乌的形状:“想让我献祭权柄?不如猜猜,是你们谁先忍不住动手?”他突然将酒泼向天空,太明权柄化作万千金羽,刺破了笼罩小镇的结界。
晨光终于穿透云层时,罪君的残魂发出不甘的嘶吼。邵小黎的洛神玉佩与司命的时间权柄共振,将残魂锁进沙漏;陆嫁嫁的剑斩断最后一缕执念;赵襄儿挥手打开空间裂隙,宁小龄的轮回权柄则抹去了众人被篡改的记忆。
离开前,李长久回头望了眼酒馆。掌柜的正将一块木牌挂在门上,上面写着:“七日一轮回,客官下次再来?”他笑了,转身踏入晨光:“老子可没空陪你们玩过家家。”
青石板路上,邵小黎偷偷将一片金乌羽毛塞进他的袖袋。李长久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洛神大人,下次画我时,记得把剑画得再帅点。”
走出小镇的刹那,李长久袖中的三足金乌突然振翅飞出,在晨光里划出一道金色弧线。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那是邵小黎塞给他的金乌羽毛,此刻竟凝结出一层薄霜。
“不对劲。”司命突然驻足,时间权柄在她掌心流转,映出小镇边缘扭曲的光晕,“我们没完全离开。”话音未落,身后的酒馆招牌“吱呀”转动,“七日一轮回”的字迹渐渐隐去,浮现出三个猩红的字:“第八日”。
赵襄儿眉头紧锁,纯阳权柄在周身燃起烈焰:“空间法则被篡改了。”她伸手去撕空间裂隙,指尖却被弹开,“这地方像个活物,在跟着我们走。”
陆嫁嫁长剑出鞘,剑峰直指小镇深处:“刚才罪君残魂消散时,我闻到了葬神窟的气息。”她剑身的寒光里,隐约倒映出李长久跌入葬神窟时的画面——那道将她留在岸上的剑光,此刻竟与小镇的结界产生了共鸣。
宁小龄怀里的雪狐突然炸毛,冲着李长久的袖袋低吼。她伸手一摸,掏出的不是羽毛,而是半块断裂的玉佩,上面刻着“襄”字——正是赵襄儿当年立誓时摔碎的婚约信物。
“原来第七日的日出是假的。”李长久捏碎玉佩,太明权柄骤然爆发,将众人护在金光里,“这镇子把我们的执念当养料,刚才消散的不过是罪君的虚影。”他看向邵小黎,“洛神大人,你画的鱼昨天活过来时,是不是往东边游了?”
邵小黎一怔,随即点头:“它们钻进了镇东的古井里!”
众人赶到井边时,水面正泛着诡异的涟漪。李长久俯身细看,井水深处竟浮着无数张脸——有他前世被师尊斩杀时的惊恐,有陆嫁嫁突破心魔劫时的挣扎,有赵襄儿面对母亲时的迷茫。
“这是‘镜中井’,能照出人心最真的欲望。”司命的声音发沉,“当年夜除就是在这里,用一半的命运换了苏烟树的长生。”她指尖划过井口,时间回溯,映出苏烟树曾在此埋下一物——正是罪君真正的残魂容器。
突然,井水暴涨,化作一条水龙扑向赵襄儿。李长久挥剑斩去,剑光却穿透了水龙,直刺宁小龄——雪狐不知何时双眼赤红,正咬着她的手腕往井里拖。
“小心!”陆嫁嫁剑锋急转,斩断雪狐的獠牙,却见宁小龄的瞳孔里浮现出冥君的黑袍,“轮回权柄被污染了!”
混乱中,邵小黎的洛神玉佩突然炸裂,化作漫天水幕。水幕里,苏烟树的身影缓缓浮现,她捧着个沙漏,泪如雨下:“是我害了你们……罪君说,只要集齐你们的执念,就能让夜除活过来……”
李长久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就这?”他反手扯下腰间的青铜酒壶,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老子的执念,岂是你们能染指的?”
话音刚落,三足金乌冲天而起,太明权柄与时间权柄碰撞,竟撕开了一道短暂的时光裂缝。裂缝里,李长久看到了真相:这小镇根本不是罪君的阴谋,而是太初六神留下的试炼场——唯有能直面执念的人,才有资格触碰神国的秘密。
“第八日,该醒了。”李长久剑指苍穹,金光如瀑布倾泻而下。水龙消散,雪狐恢复温顺,赵襄儿的玉佩自动修复,陆嫁嫁的剑穗重新鲜红。
当真正的朝阳升起时,小镇开始变得透明。苏烟树握着沙漏,在晨光里化作点点荧光:“多谢你们……让他解脱了。”
离开前,李长久回头望了眼渐渐消失的酒馆,突然想起掌柜的木质牙齿——那纹理,竟与他前世被师尊斩落的先天灵碎片一模一样。
“走了。”他拍了拍邵小黎的肩,“下次再画我镇子,记得把日出画得亮堂点。”
邵小黎笑着点头,转身时,却发现自己的画轴上多了一行字,是李长久的笔迹:“七日本无界,心净即归途。”
小镇的轮廓彻底消散在晨光里时,李长久突然感到袖袋一沉。摸出来一看,竟是那枚本该随苏烟树化为荧光的沙漏,此刻正汩汩流着金色的沙粒——每一粒都映着张熟悉的脸,有叶婵宫的清冷,有柳珺卓的桀骜,还有不可观师门那群人的笑闹。
“这是……”司命的指尖刚触到沙漏,沙粒突然凝固,化作一道光幕。画面里,叶婵宫正站在葬神窟边缘,手中举着半块先天灵碎片,轻声道:“第七日了,该来接你了。”
赵襄儿瞳孔骤缩,纯阳权柄不受控制地暴涨:“她怎么会有你的先天灵?”当年李长久被师尊斩去灵根的画面突然撞入脑海,她猛地攥紧拳头,“是她在背后搞鬼?”
“别急着动怒啊女皇陛下。”李长久晃了晃沙漏,光幕切换成另一幅景象——不可观的大师姐正坐在观门口,手里敲着个板栗,对着空气道:“小师弟要是第八日还不出来,回头我就把他的画全烧了。”画面里,二师兄在一旁啃着酱肘子,含糊道:“烧之前给我留两张,我拿去垫桌脚。”
宁小龄“噗嗤”笑出声,雪狐却突然冲着光幕龇牙。李长久挑眉,指尖在沙漏上一点,光幕里的景象骤然扭曲——柳希婉正握着那把赌输的剑,在剑阁的雪地里练字,每一笔都带着剑鸣:“李长久,等你回来,我定要再决胜负。”
陆嫁嫁的剑突然轻颤,她垂眸看着剑穗,低声道:“瀚池真人的残党还在南荒作祟,我们得尽快回去。”话虽如此,耳根却悄悄泛红——光幕角落里,卢元白正和薛寻雪念叨:“师傅要是见到小师弟,会不会把宗主之位让给他啊?”
司命突然按住沙漏:“这不是普通的幻境。”时间权柄在她掌心流转,沙粒的流速渐渐与她的心跳同步,“这是‘长明’权柄的共鸣,有人在用自己的时间为我们指路。”
话音未落,沙漏突然炸裂,金沙化作漫天星屑,在半空拼出三个古字:“九婴巢”。
李长久瞳孔一缩,前世与九婴同坠葬神窟的记忆翻涌而上——那怪物死前曾嘶吼过一句话,当时只当是疯言,此刻却清晰如昨:“七日锁魂,八日开巢,九婴食尽神国骨……”
“不好!”陆嫁嫁长剑破空,剑峰直指南方,“南荒的九婴残躯要破封了!”她想起李长久跌入葬神窟前那道将她推上岸的剑光,此刻才惊觉,那剑不仅是护她,更是在镇压九婴的最后一缕残魂。
宁小龄的雪狐突然化作一道白影,叼来片沾着黑血的羽毛。羽毛刚触到李长久的指尖,就燃起幽蓝的火焰,映出幅血腥的画面:万妖城的四大天王正围着个巨大的卵,卵上布满了与小镇结界同源的纹路。
“他们在用小镇的轮回之力孵化九婴!”邵小黎的洛神玉佩突然飞至半空,水光化作无数根丝线,将众人的灵力缠在一起,“我的力量能暂时困住卵壳,但需要有人进去毁掉核心。”
李长久刚要迈步,司命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时间权柄在她眼底织成一张网,清晰显露出卵内的景象——九婴的残魂中央,坐着个闭目打坐的少年,眉眼竟与李长久有七分相似,眉心嵌着半块三足金乌的碎片。
“那是……你的时间分身?”司命的声音发颤,“有人用你跌入葬神窟的那段时间,造了个赝品。”
赵襄儿突然笑了,笑得张扬又凛冽:“正好,本皇还没试过斩自己的‘影子’。”纯阳权柄化作一道赤练,率先冲向南荒方向,“李长久,敢不敢跟我赌一场?谁先劈了那赝品,谁就赢了这趟浑水!”
“赌就赌,输了可别哭鼻子啊。”李长久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句,转身拍了拍陆嫁嫁的肩,“陆宗主,剑法可别生锈了。”
陆嫁嫁剑眉微扬,剑峰在晨光里划出道璀璨的弧:“放心,斩赝品,一剑足够。”
宁小龄抱着雪狐跟上,轮回权柄在掌心流转出柔和的光:“师兄,我会护住大家的神魂,别像上次那样把自己搞进葬神窟了。”
司命望着众人的背影,指尖的时间权柄突然泛起暖意。她抬头时,正撞见李长久回头看她,嘴角噙着惯有的戏谑:“司命大人,再不走,可就赶不上看戏了。”
金乌的啼鸣刺破云层时,一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南荒的迷雾里。只有那片化作火焰的羽毛还留在原地,渐渐烧成一行字:
“八日破局,九日斩妄,神国路,自此开。”
南荒的瘴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李长久刚踏入地界,就被一股熟悉的腥甜呛得皱眉。那是九婴的血味,混杂着淡淡的檀香——是叶婵宫常用的熏香。
“她来过。”司命指尖划过一株焦黑的古木,树皮上残留着“梦境”权柄的纹路,“不止她,还有剑阁的人。”树干深处嵌着半片断裂的剑穗,丝线的材质与柳珺卓那把赌输的剑如出一辙。
赵襄儿的纯阳权柄突然炸开,将周围的瘴气烧出一片真空:“在东边。”她指向远处的火山群,那里正腾起九道黑气,每道都裹着不同的法则波动,“人道、妖道、地狱道……那赝品在吸收五道境的法则!”
众人赶到火山口时,正撞见那名与李长久酷似的少年抬手撕碎了一道空间裂缝。裂缝里涌出的不是虚空,而是赵国皇宫的景象——赵襄儿的母亲朱雀神被困在金色囚笼里,羽毛正一片片化作灰烬。
“赵襄儿,”少年转过头,脸上挂着与李长久如出一辙的戏谑,只是眼神里淬着冰,“想救她?用你的空间权柄来换。”
“你不是他。”陆嫁嫁长剑横胸,剑峰抵住少年的咽喉,“李长久从不会拿别人的软肋做筹码。”她太熟悉这张脸了,无论是剑冢里并肩作战的默契,还是南荒诀别时那道决绝的剑光,都藏着少年没有的温度。
少年嗤笑一声,身形突然化作万千黑羽散开,重组时已站在九婴卵壳上:“我是他最真实的欲望啊。”黑羽凝聚成锁链,将宁小龄缠了个结实,“你不想让师兄再跌入葬神窟,对吧?用轮回权柄来换,我就让你永远活在他平安无事的梦里。”
雪狐发出凄厉的嘶吼,宁小龄却突然笑了:“你不懂。”轮回权柄在她掌心流转,锁链竟渐渐化作光点,“真正的执念不是逃避,是哪怕再痛,也要陪他走下去。”
就在这时,火山深处传来叶婵宫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疲惫:“小师弟,该醒了。”一道梦境权柄化作的桥梁从地底升起,桥上站着不可观的众人——大师姐举着板栗,二师兄啃着肘子,连素来孤僻的六师兄白泽都难得地皱着眉。
“原来如此。”李长久突然大笑起来,太明权柄化作金乌冲上天际,“你不是我的分身,是太初六神留在我识海里的枷锁!”他想起前世飞升时师尊那剑,想起重生后迟迟无法突破的入玄境,“他们怕我集齐权柄,所以造了个‘心魔’来困我!”
少年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你怎么可能……”
“因为我比你懂‘执念’啊。”李长久的剑抵住少年的心口,剑峰上流转着他与陆嫁嫁的剑道羁绊,与赵襄儿的婚约因果,与宁小龄的同门情谊,“你只学了我的皮,却没学到,老子最在乎的从来不是自己。”
金乌啼鸣震彻南荒时,少年的身形开始崩溃。九婴卵壳裂开,露出里面真正的核心——竟是李长久当年被斩落的另一半先天灵。叶婵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释然:“这一次,没人能再斩你的灵了。”
先天灵碎片自动飞向李长久,与他体内的残片融合。刹那间,时间、空间、轮回、纯阳、梦境……所有权柄在他掌心汇聚,化作一柄璀璨的剑。
“走吧。”李长久转身,金乌剑光劈开南荒的瘴气,“回去告诉太初六神,他们的牢笼,老子不陪玩了。”
陆嫁嫁跟上他的脚步,剑穗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宗主之位还空着呢。”
赵襄儿嗤笑一声,却悄悄调整了步伐,与他并肩而行:“别忘了三年之约。”
宁小龄抱着雪狐跑在最前面,回头时笑得眉眼弯弯:“师兄,大师姐说回去要教你画全家福呢!”
司命望着一行人渐远的背影,沙漏里的金沙突然开始逆流。她抬手接住一粒,沙粒映出未来的画面——神国的枷锁正在龟裂,而李长久站在裂缝中央,身边围着一群吵吵闹闹的人,笑得比金乌还要亮。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提步跟上。南荒的风里,终于有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