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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历史军事 > 衣冠谋冢 > 第76章 水中倒映的残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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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楼深处,那间曾经弥漫着脂粉与茶香的精致房间,此刻却萦绕着地底修罗场带上来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压抑。琉璃灯的光芒似乎也变得黯淡,无力地驱散着角落的阴影。

穆之和阿月相对无言,方才目睹的惨烈景象和残酷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钳,紧紧攥着他们的心脏。残月那冰冷高效的杀戮,怜月绝望的哭喊,南田秀英掌控一切的傲慢嘴脸,还有那深埋地下的、名为“修罗场”的黑暗心脏……一切都让人喘不过气。

“为了妹妹……”阿月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想起来了自己的弟弟,那种被权力碾碎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竟然……在这样的地狱里……”

穆之沉默地倒了两杯冷茶,将其中一杯推给阿月。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却异常锐利,在混乱的信息中试图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南田秀英以怜月为质,逼迫残月成为他的杀人工具。条件是……一百场生死斗换取自由。”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但为什么是黑鸦?南田老中让残月杀织田裕二的人,削弱他的势力……这确实符合他维持权力平衡的动机,不让织田裕二一家独大。可这和他并未公开反对织田裕二的表现……并不矛盾,甚至是一种更阴险的制衡。”

他猛地灌了一口冷茶,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怒火。“织田裕二……织田隆三……南田秀英……还有那个坐在南田怀里、与织田家关系匪浅的怜月……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浑。怜月,她真的是单纯的受害者吗?她在那贵宾席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带着迟疑的叩门声。

叩、叩叩。

声音轻得几乎被心跳掩盖。

穆之和阿月瞬间警觉,对视一眼。阿月无声地移动到门侧,手按在腰间的短刃上。穆之沉声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如同受惊小鹿般微弱的声音响起:“是……是我……水无怜月。求求你们……开开门……”

水无怜月?!

穆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疑虑。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南田秀英知道吗?他看向阿月,阿月微微点头,眼神示意“小心”。穆之深吸一口气,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贵宾席上那个身着素雅月白和服的女子。此刻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被泪水彻底冲花,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紧绞着衣袖,那副我见犹怜、仿佛随时会破碎的模样,比在贵宾席时更甚十倍。她飞快地扫了一眼走廊,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闪身进来。

“砰”一声轻响,穆之关上了门。

怜月背靠着门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滑落,跌坐在地板上,无声地抽泣起来。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揪心。

阿月看着她,同为女子,又有着相似的被权力倾轧的痛楚,心肠不由得软了几分,上前一步想要搀扶。穆之却轻轻抬手拦住了她,眼神依旧冷静地审视着地上的怜月。

怜月似乎感受到了穆之目光中的审视,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声音破碎而急切:“对……对不起……冒昧打扰……但我……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我看到你们了……在下面……你们看姐姐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用衣袖胡乱擦着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我……我叫水无怜月。场中那个……那个‘月蚀’……水无残月……是我的孪生姐姐。”

“我知道。”穆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怜月似乎被他的平静噎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悲伤淹没。“你们……一定觉得我们很可怜,也很可恨吧?觉得姐姐是杀人魔……觉得我是……是南田老中的玩物……”她的声音再次哽咽,充满了自厌自弃。

“我们只看到南田秀英以你为质,逼迫你姐姐为他杀人。”阿月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同情。

“是!就是这样!”怜月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点头,“可事情……远不止如此!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叫田中真吾的畜生!”

她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这恨意甚至暂时压过了悲伤和恐惧。

“田中真吾?”穆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第一次是在织田裕二的宴会上,他是幕府若年寄,也是一位居中派,怜月与他又有何关系。

“就是他!”怜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我原本并非邀月楼的艺伎!我也曾是……京都城外,一户富商家的女儿。家中虽非显赫权贵,却也衣食无忧,备受父母宠爱。直到……那个恶魔出现!”

她的声音因回忆的痛苦而扭曲:“他伪装成落魄的武士,风度翩翩,才华横溢,骗取了父亲的信任和我的……我的真心。我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以为找到了终身依靠……他骗走了我家大半积蓄,说是要去京都谋个前程……最后……”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最后他竟然……竟然将我迷晕,卖给了人牙子!辗转流落……最终进了这邀月楼的地狱!”

“我姐姐……残月,她从小就性子倔强,习武强身,后来……后来听说家里出了事,父母忧愤成疾相继离世,而我下落不明……她便只身来到京都寻我。”怜月眼中充满了对姐姐的愧疚和心疼,“她历尽艰辛,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终于打听到我的下落,找到了邀月楼……可那时,我已经是这里的头牌,被南田秀英‘看中’了……”

“南田秀英这个老狐狸!”怜月的恨意转向了那个掌控她们命运的老中,“他看中了姐姐惊人的武艺和冷酷的心性。他……他告诉姐姐,想带我走?可以!只要姐姐成为他修罗场里最锋利的刀,为他赢下一百场生死斗!用一百条人命……来换我们姐妹俩的自由!否则……他就让我……让我生不如死!”她的话语充满了绝望,“姐姐为了我……她……她只能答应!她别无选择!”

“那些黑鸦组织的人……”怜月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恐惧,“也是南田秀英命令姐姐去杀的!他说……织田裕二势力扩张太快,手下的黑鸦行事狠辣无忌,已经威胁到幕府的平衡,威胁到他这个老中的地位。他需要削弱织田裕二的力量,但又不能明着来……所以,就让姐姐这个‘月蚀’,成为他黑暗中收割人头的镰刀!既能除掉碍事的黑鸦,又能将祸水引向暗处,让织田裕二疑神疑鬼,无法集中力量对付他,达到……所谓的‘平衡’!”

一口气说完这些,怜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她抬起泪眼,充满哀求地看着穆之和阿月:“求求你们……救救我姐姐吧!她快撑不下去了!修罗场……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她身上……全是伤,只是她从不让我看……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啊!南田秀英……织田家……他们都是吃人的魔鬼!求求你们……帮帮我们!”

房间内只剩下怜月压抑的哭泣声。

阿月被她悲戚的遭遇和姐妹情深所打动,眼眶微红,下意识地看向穆之,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请求。

然而,穆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动容。他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深邃,如同深潭,静静地映照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诉说着悲惨身世的绝色女子。

他缓缓蹲下身,目光平视着怜月,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怜月小姐,你的故事……很感人。一个天真富家女被负心汉欺骗贩卖,落入风尘;一个武艺高强的姐姐为救妹妹,甘愿化身修罗,杀戮百场换取自由……南田老中则坐收渔利,既得了最锋利的刀,又暗中削弱了政敌……逻辑似乎也说得通。”

怜月的啜泣微微一顿,抬起泪眼,有些不解地看向穆之。

穆之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但是……有几个小小的疑问,不知怜月小姐能否为我解惑?”

怜月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虽然极力掩饰,却没能逃过穆之的眼睛。

“第一,”穆之竖起一根手指,“你说你曾是富商之女,被田中真吾骗财骗色后卖入青楼。那么,你这一身高超的艺伎技艺,包括琴棋书画、茶道花道、乃至这身……连贵族都难以企及的优雅气质,是在短短几年内练就的?还是说……田中真吾独具慧眼,拐卖时便知道你天赋异禀,日后能成为京都头牌?”

怜月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动了动,没能立刻回答。

“第二,”穆之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紧紧锁住她,“南田秀英和贵为幕府老中,权势熏天。他要对付织田裕二,手段何止千百?为何偏偏选择用‘月蚀’刺杀黑鸦这种效率低下、风险极高、且极易暴露的方式?仅仅是为了‘平衡’?这与他老辣稳重的作风,似乎……不太相符。更何况,田中真吾也贵为若年寄,你一下攀咬两位权贵,着实有点让人难以相信?”

怜月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避开了穆之的目光。

“第三,”穆之的声音愈发冰冷,竖起第三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怜月小姐,你既然被南田秀英视为最重要的‘筹码’,时刻监控,用以钳制你姐姐。那么此刻……你又是如何避开他的耳目,如此‘轻易’地找到我们这两个‘外人’,并毫无顾忌地吐露这‘惊天秘密’的?”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的怜月,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锐利:“是南田老中突然对你放松了警惕?还是……这一切,本就是有人安排好的?你深夜到访,泣血控诉,目的……究竟为何?”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阿月也瞬间警醒过来,看向怜月的目光充满了惊疑。

怜月脸上的悲伤和柔弱如同破碎的面具,一点点剥落。她停止了哭泣,缓缓地、慢慢地抬起头。那双曾蓄满泪水、惹人怜爱的眼眸深处,此刻却闪过一丝与她那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冰冷而复杂的光芒。那光芒中,有被戳穿的惊愕,有瞬间的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没有回答穆之的问题。

只是静静地、用一种令人心悸的眼神,回望着他。

真相的迷雾,并未因她的到来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邀月楼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充满了谎言与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