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安皱起眉,见谢老夫人是被白蔹带进来的,他心里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杜大人,我母亲年事已高,怕是老糊涂了,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谢明安跟杜语堂说完,又看向谢老夫人:“母亲,你身体不好,来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休息。”
他怕谢老夫人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话,毕竟当年苏嬷嬷的事,她也知情。
谢老夫人眼皮跳动,对杜语堂行礼:“大人,老身是文昌伯的母亲,有一事要禀。”
杜语堂才不理会谢明安。
“老夫人请讲。”
“十八年前,许氏怀有身孕,因是未婚先孕,便去了京郊成佛寺养胎。老身那可怜的孙儿,生下不到一刻就夭折了,是许氏身边的苏嬷嬷心疼主子,怕她无法接受,就寻来同日出生的弃婴,谎称是她亲生的。”
谢老夫人哀怨的声音,不算高,说出口的话,却让所有人再次安静下来。
谢窈攥紧了拳头,蓦地看向许素素。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许素素面色有些苍白,努力维持着镇定。
那日她让桑若去询问孙姨娘,听孙姨娘说苏嬷嬷的事后,其实她心里,就有了猜测。
苏嬷嬷要告老还乡那段时间,一直惴惴不安,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
原来她想告诉自己的,是此事。
感受到女儿紧张的目光,许素素眼眶微湿,没有说话。
谢明安大惊失色:“母亲,你疯了,你为何要说这个!”
他本想做实许氏私通,把和离变成休妻,虽然被迫戴了一顶绿帽子,但至少能吞下许氏剩下的陪嫁,还能让百姓们可怜他,站在他这边。
可如果许氏是清白的,一切只是苏嬷嬷寻来了弃婴,长公主和杜语堂都在,他只能乖乖和离!
谢老夫人避开儿子愤怒质问的目光,眼神闪烁。
她也不想说啊,可昨日谢窈亲自回伯府威胁,如果她不说,谢窈就要把谢明安弑父的事公布于众!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说出去,儿子才彻底完了。
杜语堂问:“谢老夫人,你所说的可有证据?”
“老身是谢明安的母亲,本身就是证据。”谢老夫人道。
“那苏嬷嬷年老,想把真相告诉许氏,却被老身和明安发现,她只好将一切说了出来,她的确给许氏留下一封信,但信早已被烧毁。”
她说完,不敢看谢明安,深深地低下了头。
“儿啊,连靖北王和长公主都站在她们那边,再斗下去,谢家只会输得更惨,不如就跟许氏和离算了。”她压低声音,在谢明安耳边说道。
听到谢老夫人话语的谢宴,已经呆住。
他身边的百姓们,更是震惊万分,理了理前因后果之后,人都蒙了。
“这么说,许氏是清白的,她也被蒙在鼓里?”
“我就说嘛,文昌伯要是知道伯夫人婚前私通,这么可能还娶她呢。”
“所以,靖北王妃既不是文昌伯的女儿,也不是许夫人的女儿,那她到底是谁的女儿?”
此时的长公主,从听到“成佛寺”三个字之后,就一动不动。
许久,她才回过神,慢慢地将视线投向谢窈。
十八年前,长公主被迫去雍国之前,曾在成佛寺养胎。
可生下孩子之后,产婆和宫女只给她看了一个死婴。
长公主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自己怀里小小的,冰冷的孩子。
而谢窈,今年十八岁,也生在成佛寺……
甚至,许氏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长公主心脏狂跳,她强压着激动,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谢窈到底是谁的女儿?
会不会,她的女儿没有死,就是谢窈!
就在这时,公堂外传来庆公公的声音:“圣旨到!”
除了长公主和靖北王,其他人都跪了下去。
庆公公捧着圣旨,快步走进公堂:“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明安侵吞妻产,行事不端,允准许氏与其和离,许氏陪嫁,谢家尽数归还。此外,陛下口谕——”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谢窈身上,提起一口气,声音更抬高几分。
“靖北王妃,羲和营校尉谢窈,未受谢家养育之恩,又非谢明安亲生,今日准许谢窈与谢家断亲,从此两家之事,各不相干!”
许素素听到圣旨,一行清泪落下,不是悲伤,而是解脱。
“民妇谢皇上恩典!”她跪拜接旨。
谢窈看向皇宫的方向,清越的声音在公堂上回荡,掷地有声:
“臣谢窈,谢皇上恩典,从此以后,臣与谢家断亲,再无瓜葛。”
皇上的旨意,凌驾一切。
这道旨意,是她用对长公主的救命之恩,以及长公主遇刺之事的隐情换来的。
不仅仅是让母亲和谢明安和离,还有自己,也要和谢家断亲。
皇上倒是谨慎,特意等真相揭开,确定自己赢了,尘埃落定之后,才让庆公公来宣旨。
谢窈甚至猜测,如果她没有提前找来谢老夫人,谢明安反咬一口之后,虽然母亲最终也能在长公主的帮助下和离,但皇上的圣旨,就不一定这么义正言辞了。
不过,倒也不晚。
谢窈看向趴在地上,仿佛已经心如死灰的谢明安,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笑意。
认命了?这可不行。
她走上前,像是要将文昌伯搀扶起来,实际上,她只是低头,他耳边很轻地说:
“伯爷,告诉你个好消息,其实母亲身上的曼陀散之毒,早就解了,就算不和离,半年后,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谢明安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仰起头:“谢窈,你玩我?”
“是啊,玩的就是你。”
谢窈的笑意加深:“我还没玩够呢。”
谢明安双目猩红,恨不得杀了她。
听完圣旨的谢老夫人,长叹一声,心想从此以后,他们谢家遇见谢窈绕着走。
就在她以为,事情就要结束的时候,谢窈看向蒋四。
“文昌伯不会以为,这就完了吧?”
接收到王妃的指示,一直缩在角落的蒋四,再次开口。
“大人,谢明安不仅安插秋水卧底许家,侵吞许家陪嫁,十年前,他还曾给前任礼部尚书行贿黄金千两,这件事,他是交给伯府王管事干的,三个月前王管事落水身亡,就是他指使小人将其灭口!”
说着,蒋四用力地磕了个头:“幸好小人手里,有王管事写下的谢明安罪行供状,愿意呈上之后,将功折罪。”
谢老夫人惊慌失措地瞪大眼睛,看向谢窈。
她不是说了,只要自己还许氏清白,和离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吗!
谢窈仿佛看出她眼神的惊恐,对着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祖母微微一笑,人畜无害地说:“祖母,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血口喷人!蒋四,你个背主求荣的贱人,你找死!”
谢明安听到蒋四的话,像被踩中尾巴的疯狗,跳起来朝蒋四扑过去。
但还没靠近,他就被衙役按在地上。
他不信,王管事那两封供状,他亲眼亲手销毁了,蒋四这么会有第三封?
蒋四低着头,根本不看他。
在牢里这半个月,蒋四被靖北王身边这位白侍卫“问”透了,已经到见到白蔹就浑身发抖的程度。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要配合靖北王妃的节奏,先说伯爷收买安插秋水的事,让伯爷以为问题不大,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等伯爷和许氏和离,谢家又已经和王妃断亲了,他再抛出别的罪证,伯爷的罪行,就不会牵扯到许氏和王妃。
白蔹从怀中掏出王妃昨日交给他的,死去王管事签字画押的供状,将其呈上。
“杜大人,这是我刚才带谢老夫人来的时候,顺便从蒋四住所找到的。”
杜语堂接过供状,再结合蒋四的人证,眼神彻底沉了下去。
“谢明安行贿官员,结党营私,滥杀无辜,来人,将其打入天牢,本官将奏请陛下治罪,绝不姑息!”
他冷声下,不容置疑。
“不,我没有,供状是伪造的,都是谢窈伪造的!”
谢明安疯了似的嘶吼,再也没有身为伯爵的体面。
衙役用力拖拽着他,从谢窈身边路过。
谢窈笑意渐深,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了,谢明安,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烧了你谢家祠堂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