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从他肩头跳下,一把抓住身后的砂岩屋顶向上攀爬,男孩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快跑!” 他对着妹妹消失的方向大喊,回应他的只有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巷口的光线骤然变暗,巨人般的身影纷纷涌入。他们佝偻着修长的身躯,一步步向他逼近。男孩咽了口唾沫,不顾脚踝传来的尖锐疼痛,弯腰抓起一块碎石,凶狠地朝他们挥舞。
“我不是 ——” 他刚开口,无数细碎的嗓音便蜂拥而至,将他的声音彻底淹没。
“叛徒。” 他们嘶声低语,“凶手。怪物。渡鸦血脉者。”
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眶。“我不是!我不知道!”
可他们对他的辩解置若罔闻,依旧步步紧逼。男孩将碎石狠狠砸向其中一人,那人瞬间融入人群,更多身影却立刻补了上来。他们伸出长长的手臂,死死缠住他的四肢,任凭他拼尽全力挣扎,也无法撼动分毫。接着,那些手臂猛然用力扭转。
手臂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的剧痛让他发出惨叫,更多只手却捂住了他的嘴。他们将他按倒在地,无数条腿狠狠踏下,砸向他的头颅、双腿和躯干,肋骨碎裂的声音如同玻璃破碎。锋利的指甲刺入他的胸膛,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皮肤从骨骼上剥离,露出下方搏动的内脏。
朦胧中,他看到那些身影在无声的指令下分开。一个矮小得多的人走到他残破的身体旁,缓缓跪下,一只手握住了他仍在跳动的心脏。
是奥维 —— 他脸上挂着男孩再熟悉不过的轻松笑容,举起一只手,故作无辜地耸耸肩。笑容依旧温柔,他俯身贴近男孩的耳边,轻声说道:
“蠢货。”
话音未落,渡鸦血脉者猛地将他的心脏从胸腔中扯出。
达什猛地吸气,无声地惊醒。他在睡袋里躺了许久,双眼凝视着夜空中漫天繁星。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熟悉:重复的噩梦、惊醒的瞬间,还有那些星星 —— 仿佛某个愤怒的神明在倒扣的穹顶上戳出的无数孔洞。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伸手穿过外套,按在自己的胸口。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又颤抖着缓缓呼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以同样的方式惊醒。这场梦甚至并非真实,只是对往事的扭曲演绎。当年确实有一群暴民将他按倒,可就在他们打断他一条手臂、砸裂几根肋骨时,萨什带着杰克逊及时赶回,杰克逊一声怒吼便驱散了人群。根本没有剥皮开膛,也没有那些翻腾的阴影。他甚至无法责怪暴民中的任何人 —— 虽然奥维并未亲自现身,但达什能清晰地感觉到,暴民们每一丝恐惧与愤怒的背后,都有那双无形的手在操纵。
十三岁的他,依旧无法摆脱这场噩梦。他早已放弃了挣扎 —— 遗忘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少年一边努力平复呼吸,一边轻抚脖子上系着的小袋子,感受着里面灰烬的重量。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身旁的睡袋,一次,又一次。当他转头看去时,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萨什?” 他轻声呼唤,声音中透着一丝慌乱。
达什摸索着爬出温暖的睡袋,站起身时,寒霜清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荒原上其实只有两个季节:静季与尘季。两个季节都颇为寒冷,尤其是换季之时,但都远不及中心腹地的严寒那般刺骨。
尽管空地支棱着的深红色草叶上凝结着冰珠,达什还是没穿靴子 —— 这样能跑得更快。在双月的清辉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另外六个熟睡的身影 —— 他们的小队包括他和妹妹、担任医师的斯蒂奇,以及每种血脉者各一名 —— 唯独少了帕特和芬克。少年从外套里掏出一个狗哨,略一迟疑,便塞进嘴里吹了起来。
“该死的公牛血脉!” 树林里传来一声咒骂,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飞刀钉在达什脚边几步远的地方。“达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他强忍着没有退缩。“芬克,萨什在哪儿?”
“死了才好。” 对方回应道,“尤其是在她那混蛋弟弟没完没了地刺穿我的耳朵之后!”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睡袋里坐了起来。“闭嘴,芬克。” 奥尔加粗声说道。
“你也就敢这么对这该死的小鬼吼 ——”
“我发誓,芬克。” 女人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好好好!” 狐狸血脉者从漆黑多刺的树上跳了下来。他身形瘦高,一条覆着橙色细毛的手臂轻轻搭在达什肩上,指尖快速地在他皮肤上敲击着。“下次,” 他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野性,“我会把你妹妹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让你亲眼看着。怎么样?皮勒队长才不会在乎 —— 他说不定还会加入呢。”
达什的大脑飞速运转,想找句反驳的话。就在芬克转身的瞬间,他开口了:“让医师恨你?这可是死于感染的好办法。”
“斯蒂奇才不会 ——” 男人怒吼一声,突然停下,开始不停地打响指。这是他愤怒时总会做的动作,随着指节敲击的节奏逐渐放缓,他的怒火也慢慢平息下来。
芬克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听着,小鬼:惹恼血脉者从来都没好下场。” 他转过身,看着达什,眼中的戾气已然消散,只剩下平静。“别再这么做了,别再吹哨子了。免得我发疯。”
少年点了点头。
“很好。” 芬克呼出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重新隐入树林的阴影中。“我刚要睡舒服……” 达什听到他嘟囔着,声音渐渐远去。
一声低吼传来,达什才发现帕特的身影。这只狗竖着耳朵,盯着芬克消失的方向。
“安静。” 达什举起拳头攥了攥,发出指令。猎犬立刻安静下来。他蹲下身子,看着帕特的眼睛,用轻快的语气轻声问:“萨什在哪儿?”
狗的短尾巴快速摇摆着。帕特跑到空地边缘,爪子上缠着的破布减轻了草叶的锋利,它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达什跟上后,便慢悠悠地走进了阴影里。
看到帕特并不慌张,达什也放下心来,脚步放缓了许多。一不小心,他的脚踩在了一丛深红色的草上,草叶刺穿袜子,划破了皮肤,鲜血滴落在粉红色的泥土上。他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几步,用苔藓止住小伤口的血,然后穿上了靴子。等他再次跟上时,脚下已经冒出了几簇细小的谷穗。
他跟着帕特一路前行,猎犬每走十几步就会回头确认他是否跟上。达什弯腰躲过带刺的树枝,绕开凶险的荆棘丛,从悬挂的藤蔓间挤过。他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 不知是谁将森林安置在这片土地上,完全不懂得欣赏开阔空间的整洁与明朗。树林中压抑的环境让伏击变得异常容易,令人不安。尽管他知道植物都是静止的,却依然无法摆脱那种恐惧:仿佛只要走错一步,灌木就会突然缠住他的脚,藤蔓会勒住他的脖子,树枝会钻进他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