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口的人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两侧拨开, ?????地让出一条通道。
马蹄声清脆,不疾不徐,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一队身着白甲的骑士簇拥着一人,缓缓行来。为首的青年,一身飞鱼服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腰佩绣春刀,面容俊朗,神情却淡漠得如同冬日里结冰的湖面。
他骑在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片狼藉。他看着状告无门的百姓,看着跪地鸣冤的官员,最后,目光落在了人群中心,那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的马士英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即将被清理掉的垃圾。
正是这份极致的淡漠,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
“林渊!”马士英看清来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所有的恐惧、屈辱、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林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是你!是你设的局!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骗子!你还我银子!还我二百万两!”
他的声音凄厉,在应天府衙门前久久回荡。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林渊唇角一抹微不可察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林渊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他没有走向马士英,而是走到了那个最先跪地哭诉的白发老秀才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老人家,你的状纸,本官收下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又转向那个哭喊着女儿被抢的中年妇人,“这位大嫂,你的冤屈,本官也听到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江宁县令王之涣和那群义愤填膺的商贾身上,“诸位的控诉,本官都记下了。”
他一连说了三句,每一句都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一分。当他说完,整个府衙门前,除了压抑的喘息声,竟是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有期盼,有疑惑,有敬畏。
做完这一切,林渊才终于转过身,正视着马士英。
“马士英,”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口口声声说本官骗了你的银子。可本官倒是好奇,你那二百万两白银,从何而来?”
马士英一时语塞,脸上青白交加。
林渊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从身后一名白马义从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卷宗,轻轻一抖。
“应天府库,备灾银三十万两,江宁县库,修堤银二十万两。这五十万两,可是你马大人‘借’的?”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挪用公款,特别是备灾和修堤的救命钱,这在任何朝代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死罪!
刘知府和王县令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没想到林渊会当众点破此事,但随即又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他们已经递上了“陈情文书”,撇清了关系。
“你……你血口喷人!”马士英色厉内荏地咆哮。
“血口喷人?”林渊笑了笑,从卷宗里抽出两份盖着官印的文书,“刘知府,王县令,这份是你们昨夜呈上的陈情书,可对?”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挤出人群,跪倒在地:“回林大人!正是下官所呈!我等……我等皆是受了马士英的威逼,才不得不挪用公款,我等有罪,但……但实属无奈啊!”
这番当众指认,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马士英的脸上。
“你们……你们两个无耻小人!忘恩负义!”马士英气得浑身发抖。
林渊却不理会他的咒骂,继续从卷宗里取东西。这一次,是一叠厚厚的信笺。
“马大人似乎与京中的东厂和司礼监往来颇为密切。”林渊拿起一封信,慢条斯理地念道,“‘……阮大铖此獠,虽为我等之友,然其心难测,不可不防。待江南事定,必当设法除之,以绝后患。’啧啧,马大人,你这‘朋友’,卖得可真是干脆。”
人群中,几个原本与马士英过从甚密的官员,听到“阮大铖”的名字,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悄悄地向后缩去。
马士英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都是他与朝中阉党往来的密信,是他最核心的秘密,怎么会……
“哦,对了,”林渊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晃了晃手中的信,“说来还要感谢你那位忠心耿耿的管家马安。他深知这些信件干系重大,生怕落入歹人之手,辱没了马大人的清名,所以昨夜连夜将它们送到了本官这里,请求本官代为保管。如此忠仆,真是可歌可泣。”
“噗——”
马士英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血沫喷了出来。他最信任的家奴,卷走了他最致命的罪证,转手就卖给了他的敌人!
“这封,是关于如何构陷东林党人周延儒的。”
“这一封,是商议如何将江南盐税的三成,私下转入京中某位大太监的私库。”
“还有这封,有意思了,是关于强占城南张老秀才家祖田的……马大人,你为了建一座亭子,看后院的荷花,就打断了人家儿子的腿,真是好大的官威。”
林渊每念一封信,就像是剥下一层马士英的皮。他念得不快,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马士英的尊严上,也砸在所有听众的心里。
人群中,那个白发老秀才早已泣不成声,朝着林渊的方向重重叩首。那些被马士英欺压过的商贾、百姓,听到自己的遭遇被一一印证,更是哭声震天。
“青天大老爷啊!”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哭喊声、控诉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
马士英彻底瘫软在地,他身上的华贵丝绸沾满了尘土和血污,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的烂肉。他引以为傲的权谋,他苦心经营的关系网,他视若生命的财富,在这一刻,都成了呈堂证供,将他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他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林渊将最后一封信放回卷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怜悯,像是看着一只掉进陷阱里,却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掉进去的蠢兽。
“马士英,你最大的错误,不是贪婪,也不是愚蠢。”林渊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而是你根本不知道,你所贪图的那座金山,从一开始,就是为你准备的坟墓。”
“你以为你在投资一个泼天的富贵,你在攀附一棵通天的权柄。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还有谁,比当今的天子,更需要钱?”
“为内帑和军费开源……”林渊缓缓说出这八个字,一字一顿,“这句话,你听着耳熟吗?”
马士英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从始至终,这都不是一场骗局,而是一场“阳谋”。一场以皇权为背书,以整个大明的危局为棋盘,针对他这个江南最大毒瘤的,精准的、致命的围猎!
那个所谓的“通商总会”,那个用金子写成的“远景录”,都不过是挂在捕兽夹上,最香甜、最诱人的那块肉。
而他,饿了太久,想吃得太多,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啊……啊……”马-士-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他想笑,想哭,想骂,可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化作一片空白。他的眼神涣散,嘴角流下浑浊的涎水,竟是当众疯癫了。
林渊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着身后的白马义从下令:“将罪犯马士英,以及应天府、江宁县一干涉案人等,全部拿下,打入诏狱,听候圣上发落!”
“遵命!”
白马义从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瘫软如泥的马士英和面如死灰的刘知府等人捆绑起来。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林大人英明!”
“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自发地跪倒一片,看向林渊的目光,充满了最真诚的感激与崇拜。
而在街角一间茶楼的二楼,靠窗的位置。
李香君纤手紧紧握着冰凉的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戏。
她看到了马士英的不可一世,看到了他的疯狂贪婪,看到了他的众叛亲离,最后,看到了他那比死还难受的疯癫下场。
那个曾将她囚于笼中,视她为玩物,让她受尽屈辱的权臣,就这样,被那个叫林渊的男人,谈笑间,灰飞烟灭。
他甚至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去攻打马府,他只是用马士英自己的贪婪,为他编织了一张网,然后静静地看着他自己走进去,挣扎,最后被勒死。
这是何等恐怖的智谋,何等雷霆的手段!
李香君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她看着楼下那个被万民拥戴的身影,他明明穿着象征着冷酷与暴力的飞鱼服,可在此刻的百姓眼中,他却比任何文官都更像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就在这时,楼下的林渊仿佛心有所感,竟是抬起头,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看,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李香君的心,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