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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坐落在南京城一条并不起眼的偏僻街巷里。
寻常百姓路过此地,都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低头而行,仿佛那两尊蹲在门口、被风雨侵蚀得面目模糊的石狮子,会择人而噬。
这里是暴力与权柄的象征,是无数噩梦的源头。
今日,一辆青蓬马车却反其道而行,不紧不慢地停在了衙门口。车帘掀开,先是探出一张带着几分怯意的丫鬟脸蛋,随即,一位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正是李香君。
她一出现,便像一滴清水落入了滚油之中。
守门的几名锦衣卫校尉,本是百无聊赖地靠着墙根晒太阳,此刻眼睛却齐刷刷地直了。他们认得这张脸,这是秦淮河畔最负盛名的李大家,是无数文人墨客、富商巨贾梦寐以求的红颜知己。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这不是媚香楼的李香君吗?”
“她来这儿干嘛?投案自首?自首什么?唱曲儿唱得太好听,扰乱了市容?”一个校尉忍不住低声调侃,引来同伴几声压抑的窃笑。
他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充满了审视与好奇,像是在打量一件误入屠宰场的精美瓷器。
李香君感受到了那些目光,她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微凉。身旁的翠儿更是紧张得小脸发白,紧紧抓着自家小姐的衣袖,几乎要躲到她身后去。
若是换做昨日,李香君或许会退缩,会被这种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吓退。
但今日,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混杂着街角包子铺的麦香和泥土的尘味,真实而鲜活。她抬起头,迎着那些目光,原本柔弱的眼神里,竟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
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莲步轻移,径直走向那扇朱漆斑驳、仿佛浸透了血色的大门。
“站住!什么人!”为首的校尉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厉声喝道。
李香君停下脚步,微微屈膝一福,声音清越,不卑不亢:“民女李香君,求见林渊,林大人。”
她报出林渊名讳时,那几个校尉脸上的戏谑之色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惊疑的神情。
林大人。
如今在这南京城,能被锦衣卫上下如此称呼的,只有一人。那个以雷霆之势,在短短数日内便将江南第一权臣马士英连根拔起的年轻人。
为首的校尉上下打量了李香君一番,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当然知道,马士-英的倒台,与眼前这位名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坊间传闻,林大人此番出手,正是为了“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在此等着,我进去通报。”校尉的态度客气了许多,不敢再有丝毫怠慢,转身快步走进了衙门。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翠儿紧张地小声嘀咕:“小姐,他们……他们不会不让咱们见吧?这里好吓人……”
李香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她的目光越过高高的门槛,望向院内。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株老槐树,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被高墙切割成一块块,落在青石板上,明暗交错,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想起了林渊那道了然一切的目光。
他给了她自由,却也将一个更残酷的现实摆在了她的面前。在这乱世,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打翻。
她李香君,想要的不是这种朝不保夕的自由。她想要的,是能亲手扼住命运的喉咙,是能在这即将倾塌的末世中,找到一处可以屹立不倒的磐石。
而林渊,就是那块磐石。
她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投靠。她要将自己这微不足道的才情与美貌,当成一份投名状,押上那艘正在逆流而行的巨舟。
这无关情爱,这关乎生存。
“林大人有请。”方才那名校尉走了出来,对着李香君一拱手,侧身让开了道路。
穿过阴冷的前院,绕过几道回廊,李香君被带到了一间书房前。
书房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纸张翻动的声音。
“大人,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
是林渊的声音,平静,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香君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翠儿被留在了门外。
书房内陈设简单,除了一排排顶到房梁的书架,便只有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堆满了卷宗文书,林渊就坐在书案后,一身玄色常服,正低头审阅着一份文件。
他没有抬头,仿佛不知道她进来了一般。
李香君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也不开口。她知道,这是考验。他在考验她的耐心,也在消磨她的锐气。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空气安静得只剩下林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他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我以为,你会选择离开南京,回商丘老家去。”他开口,语气平淡。
“乱世之中,何处是家?”李香君轻声反问,声音里没有哀怨,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金陵城虽大,却也无民女的容身之所。今日脱离了马屠夫的牢笼,明日,或许又会落入王屠夫、李屠夫的魔爪。”
林渊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民女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李香君的目光直视着林渊,没有丝毫躲闪,“民女想要的,不是大人赐予的、那份脆弱的自由。民女想要的,是追随大人,在这乱世之中,求一个活下去,并且活得有尊严的机会。”
她的话,直接,坦白,甚至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
林渊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追随我?你可知追随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风暴,意味着危险,意味着与整个腐朽的世道为敌。”李香君的回答,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那也意味着,希望。”
“你一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站在我的船上?”林渊的语气依旧平淡,问题却尖锐如刀。
李香君笑了。
那笑容,如雨后新荷,清丽脱俗,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聪慧。
“大人用兵如神,智计无双,自然不需要民女为您冲锋陷阵。但大人要扫清的,是这大明朝的沉疴。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刀枪,更是人心。而民女……”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别的或许不行,但于音律一道,还算有些心得。歌声能安抚人心,能振奋士气,亦能靡乱敌军心智。若大人不弃,香君愿为大人手中一琴,或奏高山流水以慰知己,或奏十面埋伏以破强敌。”
这番话说完,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寂静。
林渊看着她,看了很久。
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慧,还要果决。她看透了自己的处境,也看清了他的图谋。她不是来乞求庇护的,她是来谈条件的,是用她唯一的、也是最独特的资本,来换取一个未来的席位。
她献上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感激,也不是廉价的以身相许,而是一份清醒的、坚定的“忠诚”与“托付”。
这,正是国运图所需要的“真心”。
“好。”林渊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李香君的面前。
他的身影很高大,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李香君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赌对了没有,她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这一个“好”字上。
林渊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
他的手指温热,动作却很轻柔,没有半分轻薄之意。
四目相对,距离极近。李香君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那张既紧张又倔强的脸。
“从今往后,你便是本官的人了。”林渊缓缓说道,“记住,我的人,可以死在冲锋的路上,但绝不能跪着摇尾乞怜。你,可明白?”
李香君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落定。
她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激动。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写。
她主动,且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命运,与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就在她点头的瞬间,林渊的脑海中,那幅沉寂的国运图,骤然金光大放!
【叮!】
【绑定成功!凤星李香君已绑定!】
【大明国运+7%!】
【解锁:顶级音律(可安抚人心,提升士气,影响敌军心智)!】
一股玄妙而磅礴的力量,顺着国运图瞬间涌入林渊的四肢百骸。
刹那间,无数的音符、曲谱、乐理,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入他的脑海。宫、商、角、徵、羽,五音十二律,在他心中重新排列组合,演化出无穷无尽的玄奥变化。
他仿佛能听到风的声音,水的流淌,甚至是人心跳动的节奏。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音乐技巧,而是一种更接近于“道”的力量。
他可以用一段琴音,让伤兵忘却痛苦,安然入睡。
他可以用一曲战歌,让麾下士卒热血沸腾,士气暴涨。
他甚至可以在两军阵前,奏响靡靡之音,让敌军心神涣散,斗志全无。
这是一种无形的、却又致命的软实力!
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他看着眼前这位刚刚向自己献上真心的奇女子,心中再无半分轻视。
她不是一件华而不实的乐器。
她是一件足以影响战局走向的,国之利器!
“很好。”林渊松开手,退后一步,脸上的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语气中却多了一丝真正的认可,“你没有让我失望。”
李香君微微低头,掩去眼中的湿润。她能感觉到,林渊看她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看待“自己人”的眼神,是一种看待“同伴”的眼神。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敲响,声音急促而有力。
“大人!京城八百里加急!山海关急报!”
钱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焦急。
林渊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他知道,江南的事刚刚了结,真正的风暴,已经从北方,呼啸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