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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彪的声音像一柄淬了冰的铁锤,砸碎了书房内刚刚凝聚起来的、那一点微妙而温存的气氛。
“大人!京城八百里加急!山海关急报!”
话音未落,人已闯入。钱彪魁梧的身躯堵在门口,他甚至来不及行礼,脸上混杂着汗水与焦灼,手中高举着一卷用火漆封死的公文,那明黄色的绸带在昏暗的门廊下显得格外刺眼。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李香君刚刚落定的心,再一次被高高抛起,悬在了半空。前一刻,她还是这间书房里唯一的焦点,是那个用智慧和决绝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的胜利者。而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瞬间变得渺小,像是一幅宏大画卷边缘,一笔无足轻重的淡墨。
真正的风暴,原来是这般模样。它不会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一个浪头刚刚平息,另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巨浪便已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渊。
林渊没有动,甚至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钱彪带来的不是关乎国运的紧急军报,而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晨间问安。
然而,只有林渊自己知道,在他的神魂深处,正发生着一场翻天覆地的聚变。
就在钱彪那一声“急报”炸响的瞬间,脑海中的国运图金光奔涌,那股名为“顶级音律”的玄妙力量,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化作了咆哮的江河,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他的感知深处。
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他听见了。
他听见钱彪急促的话语,不再仅仅是字句的组合,而是一串急切、散乱、充满了高亢与颤抖的音符,像是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在绝望地嗡鸣。
他听见钱…彪那身粗布官服之下,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每分钟一百三十下,沉重、紊乱,带着对未知的恐惧。
他听见门外庭院中,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摩挲,那沙沙声里,竟也分辨出了一丝秋日的萧索与肃杀。
甚至,他能“听”到李香君骤然收紧的呼吸,那气息在喉间打了个旋,轻微得如同蝶翼振翅,却清晰地传递出她内心的惊惶与不安。
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声波。
它成了情绪的载体,是生命状态的密码,是天地万物最本源的律动。
宫、商、角、徵、羽……这些古老的音律符号在他脑中不再是死的知识,而是活的精灵。他能轻易地将世间万声,拆解成最基础的音符,又能随心所欲地将它们重新编织,谱写出能直抵人心的乐章。
这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掌控力。
原来,这才是“顶级音律”的真正面目。它不是让人成为一个技艺高超的乐师,而是让人成为一个能拨动“人心”这根弦的……神。
“拿过来。”
林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从钱彪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军报,指尖触碰到火漆封口时,甚至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信使一路狂奔带来的体温。
他没有立刻拆开。
他的目光,越过钱彪的肩膀,落在了李香君的身上。
李香君被他看得心头一颤。那眼神,与方才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的眼神是认可,是接纳,那么此刻,这眼神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匠人,在审视一件刚刚到手、拥有无穷潜力的稀世璞玉。
那眼神里没有情欲,没有欣赏,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几分冷酷的……估量。
仿佛在说:你这件乐器,来得正是时候。
李香君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献上的,是她的才华。而他看到的,是能扭转战局的兵器。
林渊缓缓撕开了火漆。
昏黄的烛光下,他展开军报,视线一扫而下。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纸张展开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和钱彪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军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可见书写之人在何等仓皇惊恐的状态下落笔。
——“鞑虏十万大军,倾巢来犯,由伪摄政王多尔衮亲率,猛攻山海关。”
——“关宁铁骑血战数日,总兵吴三桂身先士卒,然敌势凶猛,红夷大炮犀利,我军伤亡惨重,已失关外数座卫城。”
——“粮草将尽,箭矢告急,将士疲敝,军心浮动……”
——“山海关危在旦夕,京师危在旦夕,大明危在旦夕!恳请朝廷速发援军!速发援军!”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写成,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绝望与悲凉。
钱彪死死地盯着林渊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震惊或慌乱。
但他失望了。
林渊的表情,从头到尾,都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读着这封足以让崇祯皇帝当场昏厥的军报,神情却像是在读一份江南的田产地契。
当看到“军心浮动”四个字时,林渊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近乎愉悦的弧度。
钱彪以为自己眼花了。
国难当头,大人……在笑?
他当然不知道,在林渊的感知里,这封军报不再是冰冷的文字。
当他读到“血战数日”时,耳边仿佛响起了金铁交鸣、血肉迸裂的交响,那是属于战场的、狂暴而惨烈的乐章。
当他读到“粮草将尽”时,他似乎能听到无数士卒腹中空空、饥肠辘辘的擂鸣,那是一种低沉、压抑、消磨斗志的鼓点。
而当他读到“军心浮动”时,他“听”到的,是无数颗心脏在恐惧中颤抖、在绝望中沉沦所发出的、最不和谐的杂音。
士气,原来也是一种“声音”。
一种由无数个体的情绪汇聚而成的“合奏”。此刻,山海关的士气之音,是一首濒临崩溃的哀歌。
而他,林渊,刚刚获得了改写这首哀歌的能力。
他可以用琴音,压过战场上最喧嚣的炮火,将安宁与勇气,重新注入那些动摇的心灵。
他可以用战歌,让那些疲惫的、绝望的士兵,重新燃烧起胸中的热血,化身为无畏的猛虎。
他甚至可以在两军阵前,奏响一曲“十面埋伏”,让那十万鞑虏大军,听到金戈铁马,听到四面楚歌,让他们在幻觉与恐惧中,不战自溃!
这“顶级音律”,根本不是什么软实力。
这是悬于万军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足以在无形之中,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大杀器!
这怎能不让他感到喜悦?
一种猎人获得了最趁手武器的、冰冷的喜悦。
“呵呵……”
林渊低低地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军报随手放在桌上。
“大人?”钱彪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这……这可如何是好?山海关若是破了,那京城……”
“急什么。”林渊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天,还没塌。”
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香君,问道:“你的那把‘焦尾’琴,带来了吗?”
李香君愣住了。
她完全跟不上林渊的思路。在如此万分火急的军情面前,他关心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自己的一把琴?
“回……回大人,民女的行装,还在派人整理,尚未送来。”她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
“嗯。”林渊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满意,“太慢了。钱彪。”
“属下在!”
“立刻派人去媚香楼,不,你亲自去。将李姑娘的所有物品,尤其是那把名为‘焦尾’的古琴,即刻取来。要快,要完好无损。”
“是!”钱彪虽然满心疑窦,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转身大步离去。他想不通,一把琴,难道还能挡住满清的十万铁骑?
书房里,又只剩下了林渊和李香君二人。
林渊绕过书案,走到那排巨大的书架前,从上面取下一幅卷轴。他在宽大的桌案上将卷轴展开,那是一幅详细的《大明九边图》。
他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东北角那个小小的点上。
“山海关。”他轻声念出这三个字,指尖在上面缓缓摩挲。
李香君看着他的侧影,烛光在他俊朗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秘而深邃。她心中的惊惶,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奇特的安定感所取代。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滔天巨浪而生的。越是危险,他越是平静。越是绝望,他眼中反而越是闪烁着兴奋的光。
“大人,”她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我们……要做什么?”
林渊转过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意。
“你不是说,愿为我手中一琴,或奏高山流水,或奏十面埋伏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我需要你为我,也为大明,奏一曲……《破阵乐》。”
《破阵乐》。
唐时军歌,雄壮激昂,为沙场征伐、凯旋之曲。
李香君的心,猛地一跳。她明白了。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要用音律,去对抗那十万铁骑。
这听起来,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疯狂!
可看着林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李香-君却发现自己,竟没有生出丝毫的怀疑。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血液,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沸腾起来。
就在这时,林渊的脑海中,那幅国运图上,又有了新的变化。
在李香君绑定成功之后,国运图的角落里,一个原本灰暗的图标,此刻正微微亮起,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图标的样式,是一株茁壮的、结着累累果实的植物。
下面写着四个字——【土豆神种】。
林渊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知道,击退满清,只是解决了燃眉之急。而大明朝真正的沉疴,是那遍布天下的饥荒与流民。
解决了外患,还必须安抚内忧。
而这小小的土豆,正是能从根源上,喂饱天下苍生,彻底稳固大明江山的……神物。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北方的战歌,与南方的生机。
一张针对整个大明危局的、更加宏大的棋盘,正在他心中,缓缓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