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片刻后,吴升二人最终在一片古木参天、藤蔓如虬龙般缠绕的原始森林边缘悄然落下。
双脚刚一踏上地面,一股混杂着腐叶、湿土、以及某种腥甜异味的潮湿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琉璃仙岛核心区域沉重粘稠许多。
阳光被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切割成零星破碎的光斑,洒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地面上,幽暗而阴森。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从极深处传来的、不知名兽类的低沉嘶吼,或是某种毒虫爬过枯枝发出的细微窸窣声,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死寂。
放眼望去,粗壮的树干上布满了青苔与诡异的菌类,狰狞的怪石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沼泽水洼散布其间,水面泛着诡异的彩色油光,咕嘟咕嘟地冒着毒瘴气泡。
此地灵气虽也充沛,却带着一种狂野、混乱、甚至隐隐排斥生灵的暴戾感。
这便是琉璃仙岛外围的真实环境,绝非什么仙家净土,而是步步杀机的险恶之地。
吴升扫视四周,谨慎地向周围扩散探查。他能感觉到,并非所有参与狩猎的弟子都像他们一样立刻深入险地。
此刻,仍有不少队伍停留在琉璃仙岛边缘相对安全的区域,三五成群地聚集着,激烈地讨论着行进路线、战术配合乃至战利品分配方案。
招募队员的呼喊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以及相互打气鼓励的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
“看来,许多人还是求稳为主。”
采言薇轻声说道,她撑开油纸伞,伞面流转的微光似乎能驱散一些周围的阴湿晦气。
吴升点了点头,狩猎盛会的规则简单直接。
击杀妖魔,取其头盖骨上最具特征的一小块,约巴掌大小作为凭证。至于猎杀何种妖魔、去往何处猎杀,全凭各小队自行决断。
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但前提是能活下来。
“我们先离开仙岛核心区域百里之外。”吴升做出决定,“琉璃仙岛坐镇,灵气充沛且经过净化,方圆百里内,等闲妖魔根本不敢靠近,即便有,也多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妖,功勋价值太低。”
采言薇自然没有异议,夫妻二人再次赶路,贴着林海树梢,悄无声息地向着森林深处疾驰。
他们刻意避开了其他队伍选择的方向,专挑那些人迹罕至、气息更为古老荒蛮的区域前进。
对于如何寻找妖魔,吴升自有手段。
他悄然运转福祸洞明天赋,双眸深处仿佛有无形的旋涡流转。
在他的视野中,脚下的大地不再仅仅是山川地貌,而是一幅流动的、色彩斑斓的气运地图。
琉璃仙岛核心区域,自然是金光璀璨、祥云缭绕,代表着安全与秩序。
而随着他们不断远离,周围的“气运”开始变得复杂而混乱。
有些区域呈现灰白色,代表相对平和或贫瘠。
有些区域则泛起淡淡的黑气,预示着潜在的危险与污秽。
而更远处,某些山谷或密林深处,则凝聚着浓得化不开的暗红色乃至漆黑色乌云。
这些乌云翻滚涌动,死气、怨气、煞气交织,仿佛有无形的血腥旋涡在吞噬一切生机。
那便是妖魔盘踞、杀戮横行的凶险之地。
这种对大地气运的观测,相对客观,不受吴升个人喜怒影响,能清晰地指示出哪里邪祟聚集、哪里煞气冲天。
“前方偏左三百公里外,煞气浓郁,血光隐现,应有妖巢。”吴升心中想着。
不过他并未立刻带着妻子直奔那血色最浓的区域,他深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尤其在此等陌生险地。
“先不急于去那最凶险之处。”
“我与她对琉璃仙岛外围妖魔的具体实力、种类、习性尚不完全了解。先找一处煞气中等、相对边缘的妖魔聚集点试试手,摸清此地妖魔普遍水准与战斗方式,做到心中有数,再图后续。”
这就好比试水温,贸然跳入沸水必然烫伤,先以脚尖试探,方是稳妥之举。
思索后。
吴升调整方向,对着采言薇点了点头,采言薇定然是按照吴升规划来。
二人朝着另一处气息相对较弱、但依旧有明显妖魔活动迹象的丘陵地带潜行而去。
而就在吴升与采言薇于险恶山林中谨慎前行之际,远在数十万公里之外的碧波郡漠寒县,一场无声的变革,正席卷而至。
而风暴席卷区域之一,便是吴升的故乡平远市,以及市内的长青武院高中部。
平远市,作为漠寒县下辖的十四个城市之一,因其地理位置、历史遗留问题以及近年来妖魔滋扰频发,发展一直滞后。
漠寒县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也是老大难的地区。
而平远市长青武院高中部,这所培养了吴升等一批学子的学校,此刻正笼罩在一片难以驱散的压抑氛围之中。
教员休息室内,烟雾缭绕。
窗户紧闭,午后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挡住大半,只在边缘透进几缕昏黄的光线,映照出空气中缓缓翻滚的青色烟圈。
四五个中年教员或坐或站,人手一支烟,默默地抽着。
没有人说话,只有烟草燃烧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偶尔响起的一声沉重叹息,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霾,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唉”终于,一位头发花白看着年纪不小的教员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摁灭在早已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这一把火终于是烧到咱们头上来了啊。”
他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另一名身材微胖的教员苦笑着摇了摇头,接口道:“谁能想得到呢?这才多久?满打满算,一年都不到吧?”
他所说的,正是近一年来席卷整个漠寒县的整顿风暴。
漠寒县,连同其下最了不得的漠寒市,长期以来因资源匮乏、妖魔肆虐、加之本地镇玄司、城卫军乃至长青武院体系内部积弊深重、效率低下,在碧波郡乃至周边州县的同行眼中,早已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代名词。
吴升去年之所以选择暂时离开家乡,前往碧波郡,也是有这样的一层巨大的原因在的。
而就在吴升离开后不久,这场由上至下、由外至内的强力整顿,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漠寒市长青武院大学部。
原院长丰择崖识趣地主动辞退,随后,由碧波郡乃至其他州空降而来的精干力量迅速接管,大刀阔斧地进行内部清理、制度重建。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大学部的风气、效率为之一新。
紧接着,整顿蔓延至漠寒市的镇玄司、城卫军系统,在外地同僚的协助下,许多陈年积案被翻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被强行撕裂,虽然过程中不乏被失踪的传闻,但整体的治安与管理水平,确实焕然一新。
“说起来,手段是真的狠,也是真的快。”
微胖教员吐了个烟圈,语气复杂,“漠寒市大学部,那可是咱们县的脸面啊,说换血就换血,一点情面不讲。”
“还有镇玄司那边,听说抓了不少人,也调走了不少人。”
“是啊,不过,都是为了长远考虑。”
“不然咱们这地方,妖魔越养越肥,迟早要出大乱子,连累周边。”
“对。”
另一位瘦高个教员眼神带着忧虑,“大学部搞定了,现在,终于轮到咱们这些高中部了。”
“漠寒县十四个城市,咱们平远市唉,怕是最后一个了吧?”
平远市,因其情况尤为复杂,阻力可能更大,反而被放在了整顿序列的末尾。
但也正因如此,当其他城市的高中部相继沦陷后,平远市长青武院高中部的教员们,心中的恐慌与无助感与日俱增。
他们就像等待审判的囚徒,明知结局难以改变,却只能煎熬地等待着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空降来的院长听说今天就要到了。”
花白头发教员低声说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咱们以后怎么办?”微胖教员声音干涩地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会被辞退吗?”
“大概率吧。”瘦高个教员回答得毫不委婉,“咱们的实力说实在的,放在平远市还算凑合,可跟外面那些真正精英的教员比?”
“差得太远了。”
“别人空降过来,肯定要带自己人,或者招募更厉害的,咱们这些旧人,碍手碍脚的。”
“辞退了能去干什么?”有人茫然地问。
“干什么?开武馆?”
“啊,你想开武馆?”微胖教员自嘲地笑了笑,“你没听说吗?现在对民间武馆管得多严!”
“稍微有点不规范,就被查了!不知道多少老武师都被抓进去教育了!这碗饭,不好吃咯!”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每个人的心。他们为这所学校奉献了大半辈子,如今却可能面临猢狲散、甚至更糟的结局,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人性中那点卑微的对比心理开始作祟。
不知是谁,幽幽地说了一句:“汪主任的情况恐怕更不妙。”
汪昊然。
平远市长青武院高中部的实际掌控者,主任!
那个身材魁梧如山、性格豪爽中带着几分护犊子的汉子!
提到他,众人的神色更加复杂。
“汪主任人是真的好。”
花白头发教员喃喃道,“虽然有时候管得松,咱们也难免有些懈怠。但他对咱们,对学生,那是没得说!正直,可靠!”
“有什么用?”瘦高个教员冷冷地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残酷,“上头要的是效率,是成绩,是干净!汪主任在这地方威望太高了!他要是还在,新来的院长怎么开展工作?”
“怎么推行那些铁腕政策?”
“杀鸡儆猴,懂吗?汪主任,就是那只必须要杀的鸡!”
这句话说的可实在是太过于直接。
不过,是啊,连漠寒市大学部的丰择崖院长都主动辞退,还被安了不少罪名,搞得灰头土脸。
汪主任一个高中部主任,怎么可能体面离开?等待他的,恐怕是更不堪的下场。
想到汪主任可能面临的结局,再对比自己可能只是被辞退,众人心中竟然诡异地产生了一丝庆幸。
虽然这庆幸带着浓烈的苦涩与负罪感。
就在这时!
“来了!他们来了!”
一个一直站在窗帘缝隙边紧张观望的年轻教员,猛地回过头,脸色煞白地低喊道!
“哗啦!”
休息室内瞬间鸡飞狗跳。
所有人手忙脚乱地掐灭烟头,用力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烟灰,慌忙地打开紧闭的窗户通风,又争先恐后地冲向门口,试图整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衫。
“快!快!去门口列队迎接!”花白头发教员声音发颤地指挥着。
一行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休息室,小跑着来到教学楼那栋有些年头的白楼门口,勉强排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队伍,屏息凝神,忐忑不安地望向校门方向。
只见校门外,四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踏着午后炙热的阳光,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是一名身着笔挺深灰色制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
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每一步迈出都沉稳有力,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冽气息,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后的三人,两男一女,同样衣着正式,神色肃穆,眼神中带着一种执行公务特有的淡漠与疏离。
这四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与平远市这小地方格格不入,压迫得门口列队的教员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冷峻男子走到近前,目光如刀般扫过眼前这群战战兢兢的教员,连一丝客套的笑容都欠奉,直接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汪昊然,现在人在哪里?”
“回答大人的话!他在,在他的办公室”花白头发教员结结巴巴地回答,额头冷汗直冒。
“带我们去议事厅。”冷峻男子命令道,根本不容商量,“你们,都在那里等着。”
“是是!”教员们如蒙大赦,又如惊弓之鸟,慌忙点头哈腰,引着四人朝着教学楼内的议事厅走去,不敢有丝毫怠慢,心中却充满了屈辱与无奈。
对方的态度,冷漠得让人心寒。
而冷峻男子并未跟随去议事厅,他对身后一名下属使了个眼色,那名下属立刻会意。
他跟着教员一起离开。
而该男子,则是带着另外两人,径直朝着二楼汪昊然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办公室内,汪昊然那小山般雄壮的身躯,深深地陷在宽大的皮质沙发里。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浓茶。
听到敲门声,他缓缓地睁开了微闭的双眼,眼中血丝密布,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落寞。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有些紧的衬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然后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把手。
门外,站着那三名来自上级部门的工作人员。
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汪昊然,落在了办公室角落。
那里,整齐地码放着三四个早已打包好的纸箱。
箱子里装着的,是汪昊然在这个办公室工作了十几年积攒下来的一些私人物品、书籍和纪念品。
看到这些箱子,三名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显然,汪昊然已经做好了被主动辞职的准备,这是一种识时务的表现,但也透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汪昊然侧身让开门口,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欢迎。请进。”
三人走进办公室,并未坐下。
为首的那名男子,目光重新落在汪昊然脸上,公事公办地开口道:“汪主任,关于你的离职手续以及后续事宜,我们需要与你正式谈一谈。”
汪昊然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问在这个位置上,虽未能让学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也兢兢业业,护住了不少学生,应对了多次妖魔的小规模侵袭。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然而,在大势所趋面前,个人的这点努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别人让你走,你就必须走,挣扎反抗,只会让结局更加难堪,体面地离开,或许是为这半生教育生涯,画上的一个不算圆满、但至少不至于太过狼狈的句号,他累了,或许,真的该休息了。
他已经在心中做好了签署那些认罪认罚文件的心理准备,然后带着这些箱子,离开这个他待了半辈子的地方。
余生,或许能图个清静吧。
然而,就在汪昊然准备开口,表示愿意配合一切程序时,那名为首的工作人员,却忽然问出了一个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请问汪主任,您认识吴升吗?”
“啊?”
汪昊然浑身猛地一震!
霍然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诧光芒!
他死死地盯着问话之人,大脑在这一刻,一片空白……吴升?他们怎么会突然问起吴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