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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顾九这句话,舒玉捧着蜂蜜水的小手连晃都没晃一下,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更是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小脑袋,用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看着顾九,奶声奶气地问:

“想去娴月楼做工?”

舒玉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点孩童的软糯,却又奇异地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为什么?家里不好吗?还是你觉得在作坊或者家里做事,委屈你了?”

“不是的!小姐待我恩重如山,家里上下都很好!”顾九急忙摇头,眼圈更红了,声音带着急切的哽咽,

“是我……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

舒玉没说话,顾九绞着衣角的手指更用力了,指节都有些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

“小姐,在家里很好,老爷夫人、大奶奶,还有您,待我都极好,顾九心里感激不尽,从不敢忘。只是……只是顾九心里,一直存着个念头。”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带着追忆和难以磨灭的痛楚:“小姐知道,我家原是苏州经营绸缎的。从小,我便跟着父母辨认各种布料,学看花色,学听织机的声音……那些绫罗绸缎,在我眼里不只是货物,更像是……像是个老朋友。”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过往荣光的神采,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我想去娴月楼,不是因为那里热闹,也不是嫌家里活计辛苦。”顾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我只是想……想离那些料子、那些衣裳近一些。娴月楼二楼经营成衣首饰,王夫人和霜小姐又在不断推出新样子,那里……那里有我熟悉的东西,也有我想学的新东西。杜鹃掌柜见识广博,待人又和气,我想跟在她身边,多学学,多看看……”

她的话说得婉转,但舒玉却听出了她深藏的不甘和渴望。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几乎要熄灭,却又因为接触到一丝熟悉的空气而重新燃起的火苗。

舒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用小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杯子里温热的蜂蜜水,仿佛在等待她更真实的答案。

顾九看着舒玉那平静得过分的眼神,知道自己的借口瞒不过这个心思玲珑的小姐。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可见骨的恨意:

“小姐,顾九不敢欺瞒。我想去学本事,想去看如今时兴什么,想去知道那些夫人小姐们喜欢什么……我……我终究是要回苏州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颤抖,

“我爹……我爹他不是病死的!是被我那恶毒的继母毒死的!她早就与人勾结,觊觎我顾家的家产!爹死后,她先是诬陷我偷盗家中财物,要将我发卖,被我识破。后来又坏我婚约,要将我嫁给一个傻子……

我拼死逃了出来,一路颠沛流离,才到了这里……若不是遇上小姐,我恐怕早已……”

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那段逃亡的日子显然是她不愿回忆的噩梦。

舒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她能感觉到顾九话语里那刻骨的仇恨和巨大的悲伤,这不像是编造的。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顾九因为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舒玉放下蜂蜜水杯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抬起小脸,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娇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她没有追问下毒的细节,也没有表达廉价的同情,只是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九姐姐,如果你真的回到了苏州,你打算怎么报仇?杀了她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直刺问题的核心。

顾九被问得浑身一颤,眼中的疯狂恨意凝滞了一瞬。她用力摇头,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不!杀了她,太便宜她了!也脏了我的手!我要把她加诸在我和我爹身上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夺回来!我要在苏州,也开一个像娴月楼这样的铺子!不,要开一个比娴月楼更好、更气派、更能吸引那些高门贵妇的铺子!”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燃烧着熊熊的野心和斗志:“我要用她最看重、最引以为傲的银钱和生意,彻底击垮她!我要把原本属于我顾家的绸缎庄,一间一间地,从她手里夺回来!我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在穷困潦倒中忏悔她的罪孽!”

这一刻的顾九,不再是那个温顺沉默、低眉顺眼的丫鬟,她挺直了脊梁,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和属于商贾之女的精明与算计。

舒玉静静地看着她,心里不得不承认,顾九的这个计划,比单纯的杀人泄愤,要高明得多,也……解气得多。

“最后一个问题,”

舒玉的小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九姐姐,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把这些连王伯母、连我阿奶都没告诉的秘密,就这么告诉我了?你不怕我转头就告诉我阿奶,或者……利用这个来控制你吗?”

这是舒玉一直以来的疑惑。顾九心思缜密,隐忍多年,为何独独对自己这个“四岁半”的孩子如此推心置腹?

顾九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那神色里混杂着感激、信任,还有一丝……让舒玉看不懂的、近乎笃定的了然。她看着舒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味:

“小姐,我信您,不是因为您年纪小,也不是因为您心善。而是因为……我认识您的时间,或许比您想象的,要长得多。”

舒玉心头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顾九却垂下眼帘,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恭顺,却带着不容再问的坚决:

“有些事,现在说来为时过早,或许……等小姐以后自己想起来了,便明白了。小姐只需知道,顾九对您,绝无二心,这条命是您救的,日后也愿为您驱使。”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模棱两可,让舒玉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得厉害,又有点莫名的不爽。这种“我知道但你不知道而且我现在还不告诉你”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

她皱着小眉头,盯着顾九看了半晌,见对方确实没有再开口解释的意思,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悻悻地放弃了追问。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搞什么嘛!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小爱同学是这样,现在顾九也来这一套!欺负我年纪小记性不好吗?我上辈子……上辈子也没见过你啊!

不爽归不爽,舒玉的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顾九有血仇,有目标,有能力(至少潜力),也有足够的动机去拼搏。这样的人,用好了是一把利刃,用不好也可能伤到自己。

但舒玉愿意赌一把。赌顾九的品性,赌她对自己的这份莫名的信任,也赌……自己看人的眼光。

“好吧,”

舒玉像是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站到顾九面前,仰着头看她,“你想去娴月楼学东西,可以。”

顾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舒玉,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小姐!您……您答应了?”

“别高兴得太早,”

舒玉板着小脸,伸出两根肉乎乎的手指,“我有条件。”

舒玉话锋一转,小脸严肃起来,“报仇不是光凭一股狠劲就行的。你需要学的,不仅仅是看料子、认花色那么简单。经营铺子,涉及账目、人事、采买、应对客人、甚至官府打交道,方方面面都要懂。你现在去娴月楼,最多只能做个负责介绍衣裳的侍女,能接触到的东西有限。”

顾九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一些,她也知道舒玉说的是事实。

“所以,我同意你每三天去娴月楼一天。”

舒玉做出了安排,“不是以做工的名义,而是以……嗯,以我派去‘见习’的名义。我会跟王伯母打招呼,让她安排你跟着杜鹃掌柜,多看,多听,多学,从最基本的做起。但记住,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是干活。”

顾九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一定用心学!不知小姐另外两天要安排奴婢做什么?”

舒玉背着小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才道:“识字、算账、看账本!这些基本功不能丢!我会跟我娘说,让她教你,或者让刘全叔抽空教你。还有,咱们自家作坊的账目,你也要开始学着看,学着管。以后……或许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她这话,隐隐透出了要将顾九往管理人才培养的意图。顾九是个聪明人,立刻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激,眼圈再次红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

“小姐!顾九……顾九谢谢小姐!小姐的大恩,顾九永世不忘!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小姐栽培!”

“快起来吧,”

舒玉摆摆手,“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就好。下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是!小姐!”

顾九用力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抹着眼泪,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那背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注入了新的生机。

看着顾九离开,舒玉才垮下小肩膀,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顾九那句“认识您的时间比您想象的要长得多”,像根鱼刺一样卡在她心里,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她嘟囔着,越想越头疼,索性不想了,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今天起得早,又经历了搬家、待客、处理顾九的事,小家伙早就精力透支了。她踢掉小鞋子,爬上炕,拉过柔软的新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顾九哭着说报仇,一会儿是王霜追着她要图样,一会儿又好像听到有人在低声争吵……

等她被饿醒时,窗外的日头已经西斜,暖橙色的光芒透过崭新的高丽纸窗户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咕噜噜——”肚子发出响亮的抗议。

舒玉摸了摸瘪瘪的小肚子,这才想起自己忙得连午饭都没吃!此刻饥肠辘辘,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她赶紧爬下炕,穿上鞋子,准备去灶房找颜氏觅食。

新宅子的布局她早已烂熟于心,她的院子离主院不远,中间隔着一个小巧的花园(目前还空着,只种了些寻常花草)。去往灶房,正好要经过安排给刘秀芝和杨大川居住的那个独立小院。她本想进去看看二婶在新环境住得是否习惯,顺便……嗯,看看能不能蹭点二婶那里的点心。

到了门口她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似乎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舒玉脚步一顿,心想是不是二婶身子又不舒服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院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探头往里瞧。只见刘秀芝披着一件外衫,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比之前好了太多。而她的娘亲刘老娘和大嫂王氏,则一左一右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

此刻,刘老娘正用袖子抹着眼泪,王氏也红着眼圈,低声对刘秀芝说着什么。

“……秀芝啊,不是嫂子逼你,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四个哥哥,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镖,这次你大哥护镖回来,胳膊上又添了道新疤,差点……差点就回不来了!我这心里……跟刀绞似的……”

刘老娘也哽咽着接口:“是啊,秀芝,娘知道你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不该拿这事烦你。可……可你哥哥们的前程……娘这心里,日夜难安啊!眼看着你婆家如今越发好了,你跟大川又是恩爱……你能不能……能不能在大川面前,或者在你公婆面前,递句话?

看看铺子里、或者窑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活计,拉巴你哥哥们一把?哪怕做个管事、伙计,也比走镖安稳啊!”

刘秀芝靠在躺椅上,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看着哭泣的母亲和嫂子,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却带着无力:

“娘,嫂子,你们的心思我懂。我不是不想帮哥哥们。可……可你们也知道,我刚没了孩子,还在养身子,家里的事都是爹娘和大哥大嫂操持。

我这时候开口让大川去安排我娘家哥哥……这……这让婆家人怎么想?让大嫂怎么想?这不合规矩,也……也张不开这个嘴啊……”

“娘知道难为你……”刘老娘哭得更伤心了,“可……可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哥哥们一直在刀口上舔血啊……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娘,我这心里……悬得慌啊……”

王氏也拉着刘秀芝的手,哀声求道:“秀芝,咱们不求什么好职位,就是个能安稳吃饭的营生就行……你看杨家如今这光景,多个自己人帮衬,不也是好事吗?”

刘秀芝被母亲和嫂子哭求得心乱如麻,一方面心疼哥哥们,另一方面又深知在婆家开这个口有多难。她抚着额角,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显得十分为难和痛苦。

舒玉趴在门缝边,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她的小眉头也皱了起来。原来是刘家婆媳来求二婶给娘家哥哥安排工作。这事儿……确实有点难办。

站在刘家的角度,想让儿子有个安稳营生,无可厚非。站在二婶的角度,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婆家规矩和脸面,夹在中间确实难受。而站在杨家的角度,骤然安排四个亲戚进来,还是在这种敏感时期,难免会惹人闲话,也让管理上多了些不便。

她这会儿进去,岂不是让二婶更尴尬?可不进去,听着里面的哭声,她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小家伙正进退两难,踌躇着是悄悄溜走还是硬着头皮进去打个岔时,身后忽然传来颜氏那爽利的大嗓门:

“玉儿!你个小猢狲!趴门缝干啥呢?鬼鬼祟祟的!是不是饿了出来找吃的?灶上给你留着饭菜呢,快跟阿奶来!”

颜氏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小院里的悲悲切切。

院子里的哭声和说话声戛然而止。

舒玉浑身一僵,尴尬地回过头,只见颜氏正叉着腰,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了然又有些无奈的表情。显然,颜氏也听到了院里的动静。

得,这下想溜也溜不掉了。

舒玉只好直起身,对着闻声看出来的刘秀芝、刘老娘和王氏,露出一个无辜又带着点尴尬的甜甜笑容:

“二婶,姥姥,大舅母……我……我路过,想来看看二婶好些没……”

刘秀芝连忙擦了擦眼角,强挤出笑容:“是玉儿啊,快进来。”

刘老娘和王氏也慌忙起身,脸上带着被撞破的窘迫和不安。

颜氏大步走进院子,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刘秀芝那带着倦意的脸上,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笑得爽朗:

“亲家母,她大嫂,都晒太阳呢?秀芝今天气色看着不错!正好,灶上炖了冰糖肘子,给你们端一份过来尝尝!玉儿,别傻站着了,跟阿奶端菜去!”

她绝口不提刚才听到的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最朴实的方式,化解了眼前的尴尬。

舒玉心里暗暗给阿奶竖了个大拇指,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颜氏的脚步。

只是,经过这一遭,她心里清楚,刘家这件事,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过去。二婶心里的疙瘩,阿奶的考量,还有那四个舅舅的前程……这又是一桩需要费神思量的事情了。

她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小肚子,叹了口气。

唉,想安生吃顿饭,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