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川进了桂兰院,把药包丢给下人,让他们将药煎煮出来,下人们拿去厨房,以为那是一包养胎药,照着吩咐煎煮。
近几日,莲心吃得好,睡得好,身上丰盈了不少,自进陆府以来,算是她最舒心的日子。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不自觉地哼唱起小曲儿。
正在此时,房门开了,门首下立了一人,莲心一手覆在平坦的小腹,笑吟吟走上前。
“爷快进屋里。”
陆铭川走了进去,反手闭上房门。
“也真是奇,按说这会儿小家伙在肚里还没个形状呢,奴却能感知到那微妙的异样。”
莲心引陆铭川坐下,替他沏茶,丝毫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劲。
“我儿说……”陆铭川启口,也就是这刹那,莲心执盏的手猛地一顿。
陆铭川继续道:“崇儿说是你强喂那两样糕点给他吃的,偏这两样都是你从外买的。”
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先是让我儿染了水疱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将我儿害死,你誓不罢休啊——”
莲心面上先是一白,再堆起笑:“爷说的什么,奴听不明白。”
陆铭川点了点头:“听不明白没关系,反正你的命也只在今日了。”
莲心往后连退两步,一手护住肚腹:“爷要做什么?奴肚子里可是你的种。”
“你欲害我儿性命,岂能留你。”陆铭川站起身。
莲心眼见瞒不过,便拿腹中胎儿说事:“三爷真就狠心,不要这孩子?好歹让我将他生下来。”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主子,药来了。”
莲心看着那碗汤药,再看向陆铭川的脸,料想这碗药不是要她的命,就是要她腹中孩儿的命。
当下跪在地上哭喊:“都说虎毒不食子,三爷怎的狠心连自家骨肉都不要。”
嘶喊声让屋外的下人听了去,赶紧传到曹老夫人跟前。
曹氏一来,就见桌上放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药,再一见莲心跪在地上,质问道:“怎么回事?!”
不待陆铭川回话,那莲心坐在地上,仿若看到救星,哭诉:“三爷他疯了,连自己孩儿也不要。”
曹氏听罢,再看一眼桌上的药碗,不由分说地几步上前,将那药碗打翻在地。
“混账东西,你要她的命我不管,但她肚子里的那个不行!”
陆铭川什么也不解释,只说了一句:“再煮一碗来。”
莲心料想,这会儿只有曹氏能救她,遂一骨碌爬起,奔到曹老夫人身后。
下人们不知该当如何,曹氏气得连拍桌子:“疯了,疯了,你到底要做什么?!”转而又看向屋里的下人,怒喝道,“我看你们谁敢!”
陆铭川扬起比曹氏更大的声调:“煮药来!”
有这一声,下人们哪敢不应,慌得再次去厨房,那药本就熬煮了一大钵,还有多的,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来。
陆铭川手持药碗,冷声道:“灌下去,再将人移交府衙。”
莲心听后,直接颓坐在地。
没了孩子,她留在陆家就是个死,可移交府衙,她也活不了,想到这里,字句从牙缝蹦出。
“那会儿就该多喂小坏种些‘脏水’,只要他死了,我肚子里就是大房的独苗,就算我杀了他,你们看在这孩子的份上,还不是照样得把我供起,又能拿我如何。”
回乡那次,正巧村里有人染了水疱疹,这玩意她儿时得过,不比天花凶狠,却也要命。
当下生出一计,借着探看的借口入到那户人家,趁人不备时用竹筒子盛了点那人饮过的水。
回府后,再将脏水倒给陆崇喝。
她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这孩子真就染上了。
那会儿,所有人都在忧虑那位小祖宗,只有她心里快意,陆崇昏睡不醒,连药也灌不进去,想来多半活不了了,可谁知那小祖宗又活了过来。
那一次没成,没成就没成罢,近日,她疑心自己有了身孕,杀起又起,势要再下手一回。
不曾想,叫人发现了。
莲心只恨陆崇没能死在自己手里。
而她身侧的曹氏听后,明白了,自家乖孙儿险些丧命原是被这奴才害的,大叫一声,朝莲心扑去。
“好你个下作的,什么腌臜物,竟敢对我孙儿下手,我孙儿是这府里的嫡孙,是宣平候家的亲亲外孙,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能跟他比?”
走到这一步,莲心哪还管那么多,一头撞到曹氏肚上,同曹氏扭打到一起。
下人们急忙将人扯开,就在莲心准备再上前时,陆铭川抬起就是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就在此时,一下人惊喊道:“血!”
众人去看,就见莲心“哎哟”叫唤,捂着肚子的手上满是血渍,都道是三爷这一脚将腹里的孩子踢没了。
曹氏见了,心底痛恨之余,又是惋惜,然而就在她唉叹老气时,旁边又是一惊,比之刚才更甚。
“血!”
曹氏还在往莲心的肚子上看,她的孙儿啊——
紧接着下人再次叫喊:“老夫人,您肚子上有血……”
曹氏抬起头,见周围之人惊瞪着眼,看着她,不,是看向她的肚子。
她缓缓低下头,薄夹袄的锻面洇染了一大片,湿漉漉的,她再看向自己的手,黏稠的血糊了一手。
接着,眼一翻,往后仰去,昏迷之前才知道,莲心手上的血不是自己的,而是她的。
原是曹氏将药碗扫落在地后,那莲心趁人不备,捡了一块尖碎的瓷片掩在袖中,后来两人扭打,她把瓷片往曹氏肚上捅去。
……
戴缨将小陆崇引到曹氏房里时,大夫刚替她缝合伤口,并开了许多外伤内服的药剂。
好在冬日,衣服穿得厚,伤口虽大,却不算特别深,这一场闹,将陆老夫人和陆铭章都惊了来。
陆老夫人坐在榻沿,宽慰道:“你安心养伤,大夫说了,这伤口虽说不致命,却也要精心养护。”
曹老夫人眼角湿着,面色不好,嘴唇泛白,却还有力气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凶险。
“老姐姐,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从未见过这样歹毒之人呐——下狠手不说,还咒崇儿,我哪里听得过,跳起来就跟她厮打。”
曹氏喘了一口粗气,又道:“崇儿是咱们大房的嫡长孙,她算个什么下作胚子。”
陆老夫人见她病人,顺着她的话说道:“仔细伤口,再别动气,崇儿知道你这样护他,定是记在心里的。”
正说着,就见戴缨牵陆崇走了来。
陆老夫人招手道:“崇儿来。”
陆崇先是看了一眼戴缨,戴缨示意他上前,他才走到榻边。
曹氏见了自家乖孙儿,本是没哭的,突然就哭出了声:“我的儿,那下作奴才从前有没有欺负你?你怎么不同祖母早些说?”
陆崇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别怕,已叫人把她送去府衙,你再看不见。”
曹氏还待再说,陆老夫人将她止住,“你这会儿要静养,到了这个年纪,万莫引起身体其他的不好来。”
曹氏听后觉着有理,她如今日子过着满意,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于是闭上嘴,再不说什么。
之后,陆崇仍是回了行鹿轩,不知不觉一个新年过完了。
开年后,谢容去海城之前,又来了一趟陆家,这一回陆铭章见了他。
在谢容见到陆铭章的前一夜……
陆铭章更换好寝衣,身上带了一点微热的潮气,走到窗榻边,见戴缨伏于案几,不知在看什么,于是坐到她身侧。
“看这个做什么?”
“大人……”戴缨指向那张舆图中的某个点,问道,“这里标注京都,就是咱们大衍的都城?”
“对。”
“偌大的京都在整个大衍版图也只这样小一块,咱们国家原来这样大呢。”戴缨看向舆图的眼睛泛亮,她适才试着找平谷,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陆铭章往她面上看了一眼,见她很有兴致的模样。
戴缨慨然道:“不知道大衍之外又是什么模样?”说着从舆图上抬起眼,看向陆铭章,“大人从前有无离过大衍国境?”
“从前去过罗扶国。”
“那边的人和咱们一样不一样?”
“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戴缨哦了一声,问道:“那说话呢,说话也一样么?”
“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口音有些区别。”陆铭章说道,“你想听?”
戴缨笑睁着眼:“大人会说罗扶语?”
陆铭章点了点头,用一种陌生的腔调随口说了一句。
戴缨听了掩嘴笑出声:“真有意思,大人得空了也教教我,怪好听的。”
“好。”陆铭章应下。
戴缨便将注意又放到了舆图上。
陆铭章看着她的侧颜,脸腮上是笑出的红晕,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谢家那小子即将赴往海城,你说,我见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