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装备店的橡胶味还沾在鼻尖，顾昭已经站在了湖边。
十月的风卷着水腥味灌进领口，他低头看了眼防水袋里的锦盒——里面装着从修复室带出的铜镜残片，此刻正隔着两层防水布发烫。
苏绾蹲在岸边调试潜水表，发尾被风掀起来，露出后颈那枚淡青胎记，像片被揉皱的竹叶。
水温十二度。她突然开口，金属指节叩了叩潜水表，能见度不足五米。
顾昭蹲下来，指尖触到湖水时打了个寒颤。
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也是这样握着师父的修复刀，刀身凉得像块冰。引·镜三个字在他脑海里转了两圈，是青璃在幻境里说的，九印之一的魂匣碎片。
师父的失踪、守灵人的秘密、还有门缝里那个带着腐锈味的声音，此刻都沉在这汪深绿色的湖底。
怕吗？苏绾突然抬头。
她的护目镜压得很低，只露出眼睛，瞳孔里映着碎金般的波光。
顾昭想起昨晚在修复室，她推开木门时，风掀起地图残片，叶尖正好戳在这湖的位置——像根冰凉的手指。他诚实点头，但更怕找不到师父。
苏绾没说话，把备用氧气管塞进他怀里。
橡胶管带着她体温的余温，顾昭摸到管壁上用记号笔写的字，字迹歪歪扭扭，像十六岁小姑娘的手笔。
下潜的过程像坠入一块会呼吸的翡翠。
顾昭的耳压在十米处开始刺痛，他捏着鼻子鼓气，余光瞥见苏绾的脚蹼在身侧划出流畅的弧线。
湖水越往下越暗，二十米时，他的潜水灯照到了第一块青石板——刻着云雷纹的墓砖，边缘被水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到了。苏绾的声音从潜水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杂音。
墓门半掩在水草里，顾昭的潜水灯扫过门楣，呼吸猛地一滞。
那些交错的纹路不是普通的浮雕，是魂匣碎片上的图腾，蛇首衔尾，眼瞳处嵌着米粒大的青玉——和幻境里青璃发间的玉簪一模一样。
点化之力。苏绾的手按在他肩膀上，隔着潜水服都能感觉到力度，用你的能力。
顾昭闭了闭眼。
熟悉的热流从指尖涌上来，像有人往他血管里倒了杯温水。
眼前的墓门突然褪去水藻和淤泥的伪装，露出底下泛着幽光的灵脉——银线般的纹路沿着门轴蜿蜒，在门闩处打了个结。门没锁。他睁眼时，护目镜内侧蒙了层白雾，灵脉在引导我们进去。
推开墓门的瞬间，浑浊的湖水倒灌进墓室。
顾昭的潜水灯照亮满墙镜面，每块青铜镜都映着他们扭曲的影子，像有无数个自己从四面八方挤过来。
苏绾的呼吸声在对讲机里突然急促，别碰镜面！她的潜水刀敲了敲最近的那面镜，青铜镜在水下会形成反射矩阵，幻影会干扰判断。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看见左侧镜中自己举起了手，可实际右手还攥着潜水灯；右侧镜中苏绾在后退，可她明明站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跟着幻影抬脚——脚尖刚碰到地面，头顶就落下一串青铜铃铛，在水中发出闷闷的响。
看我影子。苏绾突然转身，潜水灯的光打在她背后，真实的影子不会重叠。
顾昭盯着地面。
苏绾的影子是单重的，而镜中那些的影子都像被揉皱的纸，叠着三四层虚影。
他顺着她影子延伸的方向走，每一步都踩在影子的脚踝处——第三块地砖时，镜面突然全部暗了下去，露出后面刻满符咒的石壁。
灵脉。顾昭的点化之力自动运转，他看见石壁上有条极细的金线，从头顶的藻井垂下来，钻进地面的青石板缝隙，这里有通道。
苏绾摸出腰间的玉牌。
守灵人的信物在水下泛着暖光，照出石板上若隐若现的凹槽。
两人同时蹲下，手指扣进槽里——石板被掀开的刹那，顾昭的潜水灯照到了青铜棺椁。
棺盖镶嵌的铜镜碎成七块，最大的那片映着他震惊的脸。
小心！青璃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带着千年的回响，镜影陷阱！
顾昭还没来得及后退，镜面泛起黑色涟漪，像块活的胶状物裹住他的手腕。
剧痛从接触点传来，他听见苏绾喊他名字的尾音被截断，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再睁眼时，他站在干燥的墓室里，烛火在青铜灯树间明明灭灭。
这是......
古墓建成的那天。
青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穿着月白襦裙，发间玉簪闪着和幻境里一样的幽光。
顾昭看见她面前摆着个檀木匣，匣中躺着枚泛着星辉的玉印——和他在修复室见过的魂匣碎片纹路一致。
引·镜青璃指尖抚过玉印，九印之一，能引灵界之气入人间。
我父亲是第一代灵引者，他说过，九印齐聚能开灵界之门，也能......她突然顿住，抬头看向顾昭的眼睛，也能撕开两界屏障，让邪念之物涌入人间。
墓室角落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顾昭转头，看见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脸被长发遮住，可顾昭认得这身影——和修复室门缝里那个声音的主人，一模一样。
青璃！男人的声音像锈了的刀，你不能封印它！
灵界裂缝需要九印的力量才能修补！
你疯了！青璃后退一步，撞在青铜棺上，用九印开灵界之门，那些被镇压的邪念会顺着裂缝冲出来！
父亲就是因为想强行修补，才被灵界反噬......
男人突然暴起。
顾昭想冲过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像块透明的玻璃，谁都看不见他。
青璃的玉簪掉在地上，男人掐住她的脖子，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你以为灵引者的血脉能守护千年？
顾老头已经试过了，他的徒弟现在不也来了？
顾老头......师父？顾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青璃突然笑了。
她抬手按在男人眉心，顾昭看见金色的光从她指尖涌出，你被邪念侵蚀了。她的声音开始虚化，记住，灵引者不是钥匙，是门闩......
男人的身体突然崩解成黑雾。
顾昭再看青璃，她已经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枚引·镜带着它离开，顾昭。她抬头，眼睛里映着顾昭的脸，用你的点化之力，修复灵脉，而不是......
黑雾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顾昭感觉有无数只手在扯他的脚踝，他摸到口袋里的修复刀——这是师父留下的，刀柄上还刻着字。
他拔出刀，朝着最近的黑雾劈去，刀身却穿过黑雾，砍在青铜镜上。
修复它！青璃的声音突然清晰，镜灵的力量在裂痕里！
顾昭这才注意到，周围的铜镜不知何时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他的点化之力自动运转，眼前浮现出每条裂痕的灵脉走向——和他修复古物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举起修复刀，顺着灵脉的纹路划下去，第一刀下去，黑雾退了半尺；第二刀，青铜镜发出清鸣；第三刀，所有裂痕突然闭合，镜面重新映出他的脸。
顾昭摔在墓室的青石板上，后背撞得生疼。
苏绾的潜水灯正照着他的脸，她的呼吸面罩上全是白雾，你刚才突然僵住，然后就往镜面上撞！她扯下呼吸面罩，手指按在他颈动脉上，心跳一百三，你在里面到底看见了什么？
顾昭摸出防水袋里的锦盒。
原本半块的铜镜残片此刻安静躺着，而他另一只手，正攥着枚泛着星辉的玉印——引·镜。
玉印贴着皮肤发烫，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往上爬，在眉心处凝成幅模糊的地图。
北方。苏绾突然说。
她的玉牌在水下发出刺目的光，照出他眉心的光影，新的地图指向北方。
墓室深处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
顾昭的点化之力突然警铃大作，他转身，看见青铜棺椁的阴影里，有团黑雾正顺着门缝往外钻，像条无形的蛇。
苏绾拽着他往墓门跑，氧气还剩二十分钟！
上浮的过程像在逃离某种追捕。
顾昭的耳压疼得几乎要裂开，他盯着潜水表的深度计，五米、三米、一米——当头顶的阳光重新洒在脸上时，他听见了船桨划水的声音。
灵引者已经找到了第二枚碎片......
沙哑的男声从湖面传来。
顾昭抬头，看见艘褪色的渔船正缓缓靠近，船舷上沾着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
船上两个人影背对着光，其中一个转头时，他瞥见对方瞳孔里泛着诡异的幽蓝——和幻境里那个男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苏绾的手悄悄扣住他的手腕。
他们的潜水装备还在滴水，可湖面上的风突然冷得刺骨。
渔船的马达声越来越近，其中一人举起了手机，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守灵执法队，准备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