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白影，身段极佳，紧身白衣在月华下流淌着一层冷光。
一方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眸子，清亮，且冷得不似凡人。
她没有丝毫犹豫。
身形一晃，便如一缕没有重量的月光，悄然越过数丈高的院墙，没入货仓深沉的阴影。
好俊的轻功。
李道兴在暗处无声点头。
这身法，飘逸中藏着一丝非人的诡异，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武学流派。
他并未现身，选择继续观察。
白衣女子潜入货仓，动作干净利落。
她没有急于翻找。
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瓷瓶，在几个关键的承重木柱角落，倾倒着无色无味的液体。
做完这一切，她身形一纵，悄无声息地攀上房梁，收敛全部气息，如同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像。
李道兴的目光穿透黑暗，看得分明。
那是“赤乌油”，一种极易引燃且燃烧迅猛的火油。
这女人，心真够狠。
她根本不打算留下任何账本证据去告官。
一把火，将这里的一切都烧成灰烬，连同刘三爷的根基与性命。
这不是侠义，这是纯粹的毁灭。
这份不留余地的决绝，不似正道，更偏向于魔。
就在此时，货仓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音，被人从外推开。
火光瞬间涌入！
十余个手持火把的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肥头大耳的刘三爷。
他脸上挂着一种计谋得逞的狰狞。
“白衣菩萨，你果然来了！”
“本以为你是个聪明角色，没想到也是个蠢货！真当老子的府邸是纸糊的？”
房梁之上，那白衣女子的身躯，出现了一瞬间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僵硬。
中计了。
“给老子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贱人揪出来！”
刘三爷肥手一挥。
他身后重金请来的江湖客与府兵一拥而入，火把的光芒在货仓内疯狂晃动。
白衣女子眼中仅存的冷静，被一抹决然的杀意取代。
她不再隐藏！
手腕一翻，数道幽冷的寒芒破空而出，撕裂空气，直奔刘三爷的咽喉！
“保护三爷！”
一名刀疤脸的护卫怒吼一声，早已准备好的厚木盾牌猛地挡在身前。
“叮！叮！叮！”
清脆的撞击声中，那几枚淬了剧毒的柳叶飞刀，无一例外地被格挡下来。
一击失手，白衣女子毫不恋战。
她脚尖在房梁上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白线，便要破窗而出。
“想走？天罗地网，早已为你备下！”
刘三爷得意地狂笑。
一张浸了桐油、坚韧无比的巨网，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猛然罩下，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白衣女子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避无可避。
眼看就要被那张大网彻底锁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玩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空旷的货仓内响起。
“这么大阵仗，就为欺负一个姑娘家，传出去，江湖人脸还要不要了？”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所有人悚然一惊！
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货仓门口，不知何时，竟斜倚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
他双手抱胸，神态悠闲，那眼神，就像一个买了前排票看戏的贵公子。
正是李道兴。
“你他娘的是什么人？！”刘三爷惊怒交加，厉声喝问。
李道兴甚至没分给他一个眼神，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半空中那道陷入绝境的白影上。
“喂，菩萨。”
“需要帮忙吗？”
“求我一声，本王就救你。”
白衣女子：“……”
刘三爷：“……”
所有打手：“……”
这人是疯子吗？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调戏小姑娘？！
白衣女子眼中闪过极致的羞恼和决绝，她银牙紧咬，体内一股奇异的力量开始逆行。
她宁可自断心脉，也绝不落入这群匪徒手中受辱！
李道兴的眉梢轻轻一挑。
“刚烈过头，可不是好事。”
话音未落。
他的人，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他如瞬移般出现在巨网之下，长臂一伸，精准而轻柔地揽住了那女子不堪一握的纤腰。
女子只觉一股霸道又温热的男子气息瞬间将自己包裹。
紧接着，天旋地转。
她已被那人带着，闲庭信步般穿过了天罗地网的封锁，稳稳落回地面。
快！
一种无法用视觉捕捉的快！
在场所有人，包括那几位刀口舔血的江湖名宿，竟没有一人能看清他的动作！
“你……放开！”
女子惊魂未定，又羞又怒，在李道兴怀中挣扎。
李道兴低头，在她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
“别动。”
“你身上这股子妖气，虽然淡了很多，但本王……有点熟悉。”
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探出，在那女子脸上一抹。
那方遮掩身份的白纱，如一只蝴蝶，飘然落下。
一张在火光下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是那张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看到这张脸，李道兴脸上的玩味笑容先是一顿。
随即，那笑意变得古怪。
再然后，古怪化为了然。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低沉而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是你。”
他抬手，用指尖轻轻刮了一下那苍白的脸颊，动作亲昵得理所当然。
“白晶晶。”
“我的好晶晶。”
“本王当年让你积德行善，可没让你把自己混成‘菩萨’啊？”
眼前这个杀伐决断，让整个河东道闻风丧胆的“白衣菩萨”，赫然便是当年在白虎岭，被他从孙悟空棒下救走，又被他三言两语忽悠瘸了的白骨精，白晶晶！
白晶晶在看清李道兴面容的瞬间，彻底僵住了。
她那双冰封千年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了震惊、惶恐、无措，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
“王……王爷？”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坏老子的好事！”
一旁的刘三爷看着这旁若无人打情骂俏的诡异一幕，感觉自己的尊严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李道兴这才像刚发现有这么个人，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哦，忘了还有你这么个东西。”
他随手从地上踢起一颗石子，屈指一弹。
“噗。”
一声轻响。
那石子穿透了火光，穿透了距离，也穿透了刘三爷的眉心。
刘三爷脸上的惊怒表情甚至来不及变化，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额头正中，多了一个前后通透的血窟窿。
死不瞑目。
满场死寂。
针落可闻。
那些江湖高手看着刘三爷的尸体，额头冷汗如瀑，连呼吸都忘了。
弹指杀人。
不，这甚至不是弹指，是踢起石子随手一弹。
这是何等神鬼莫测的修为！
李道兴却像只是碾死了一只碍事的虫子。
他松开怀中的白晶晶，却顺势捏住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啧啧称奇。
“不错不错，千年妖气洗去了七八成，反倒凝练出了几分人道功德金光。”
“看来，本王让你做的好事，你是一件没落，还超额完成了。”
白晶晶被他看得脸颊滚烫，挣脱开他的手，微微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奴家……奴家只是遵从王爷的吩咐，洗清罪孽。”
当年，李道兴的乱入，彻底改写了她的命运。
——与其当个被满天神佛喊打喊杀的妖精，不如去做功德，换个活法。
起初，她只是为了活命。
可当她真的开始惩恶扬善，看到那些被解救的凡人对她叩首，奉上最真诚的感激时，她那颗冰冷了千年的妖心，竟真的感受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意。
后来，她发现，斩杀那些为祸一方的大恶人，能让她收获更多的敬畏与“香火愿力”，便在这条“替天行道”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李道兴听完她的讲述，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
好家伙。
自己当年一个无心之举，竟然真的培养出了一个“物理超度”的功德打手。
就在此时，白晶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双手奉上。
“王爷，奴家本想毁掉货仓，再将此物匿名送往长安。”
“这上面，不仅记录了刘三爷的所有罪行，更牵扯到布政使，甚至京中一位侍郎。”
她抬起头，那双曾冰冷无情的眸子里，此刻竟燃着一簇希冀的火苗。
“奴家知道，以奴家的身份，杀人已是极限。但王爷您……您不一样。”
李道兴接过账本，随意翻了翻，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有妖的手段，又开始懂人道规则的白晶晶，像是在欣赏自己最杰出的作品。
“晶晶啊。”
“本王忽然觉得，让你只当个小小的‘白衣菩萨’，太屈才了。”
“有没有兴趣，跟本王干一票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