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几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托二位神医回春妙手,天佑我儿!
犬子昭信,昨夜便能丫鬟的服侍下自行饮下凉开水;
今晨按神医昨日叮嘱,喂了些许温润米汤,竟也顺利咽下!
更难得的是,精神眼见着便好了许多,眼神清明了;
已能认出身边至亲之人,开口虽难,却能以目示意!
此等起死回生之德,实乃再造之恩!
我昭氏一门,上下百余口,皆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华佗神色平和,上前虚扶一下,捋须颔首,眼中也流露出医者见到病人转危为安的由衷欣慰:
“昭家主切莫如此多礼。
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
令郎能得天地眷顾,转危为安,醒转识人,此乃大吉之兆,老朽心中亦为之喜。
本打算用了早膳,便与德儒前往贵府复诊,不想昭家主倒是先一步到这乡野之地了。”
昭阳连连摆手,笑容诚挚:
“复诊之事,不急不急!
待会儿昭某便请神医与崔先生同车回府便是!
昭某实在是心中感念这份天大的恩情,昨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只想着天色一亮,便要赶来,一则为报此喜讯,让神医与陆小先生早些安心;
二则,更是为了践行昨日承诺!”
说到这里,他倏然侧身,手臂猛地一挥,气势磅礴地指向身后那蔚为壮观;
几乎堵塞了里口道路的车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豪迈与真诚:
“华神医,陆小先生,请看!
这便是我昭阳昨日所言,助二位先生行大义于天下的第一批心意!”
他逐一介绍,声若洪钟:“粮,五百石!皆是去岁饱满新粟新稻!
草料,足百担!足以供养牲畜许久!
粗细布匹,葛麻绢帛,各五十匹!
另有几车,是家中药库所存、或许用得上的常见药材若干!皆在此处!”
他的目光扫过陆渊、华佗,又掠过他们周围略显局促却难掩震惊乡民,最后朗声道:
“区区薄礼,不过身外之物,但求能略解诸位眼下收纳流民;
安家立业的燃眉之急,助诸位早日安定,广施仁术!
万望莫要推辞,全我昭阳一片感激报恩之心!”
昭阳这番话在清晨寂静的乡野间远远传开;
清晰地钻入了在场每一个乡民、流民耳中。
五百石粮!百担草料!布百匹!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对于世代土里刨食、几石粮食便能决定一家人生死的丹溪里百姓而言,不啻于天文数字。
五百石粮食,足够眼下整个丹溪里的男女老少敞开肚皮吃上整整两月还有富余!
更别提那些能换钱换物的布匹,和能养活牲畜、肥田沃土的草料!
这哪里是“薄礼”,这分明是一座能让人眼红心热的、实实在在的“金山”!
“老天爷……”一个老农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却浑然不觉,只张大了没剩几颗牙的嘴。
“五百石……俺没听错吧?那是多少袋啊……”
一个妇人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衣襟上划拉着,试图计算出那惊人的数量。
“布!那么多布!够咱全里人每人做一身新衣裳了!”
年轻的姑娘眼睛发直,盯着那些捆扎整齐的布匹卷。
“昭家……真是泼天的富贵,泼天的手面啊!”
更多的则是纯粹的、混杂着震撼与敬畏的叹息。
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声浪冲击,瞬间哗然。
惊叹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夹杂着孩童懵懂的询问;
嗡嗡地响成一片,如同被惊扰的蜂群。
一道道目光变得无比炽热,死死粘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上;
粘在那些象征着生存与财富的麻袋、草捆、布卷上。
旋即,这些目光又带着加倍的、近乎仰望的敬畏;
投向了站在院外、被昭阳如此隆重礼遇的华佗与陆渊身上。
能让人奉上如此重礼酬谢的,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恩情与本事?
然而,与周遭沸腾的惊叹敬畏截然不同;
处于目光焦点的华佗与陆渊,闻言心头却是齐齐一震,如同被重锤敲击。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瞬间交汇,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思量。
他们料想到昭家会有所酬谢,也预料到对方或许会提供一些资助以示支持;
却绝未想到,这份“谢礼”来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毫不掩饰、近乎张扬地展示其雄厚财力与坚定不移的支持力度。
这早已远远超出了寻常诊金酬谢,甚至超越了答谢救命之恩的范畴。
这更像是一种投资,一种表态,一种将自身声望与资源;
与华佗、陆渊他们正在开创的“事业”进行深度捆绑的明确信号。
华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那并非不悦,而是身为医者与长者;
对突如其来、过重馈赠本能的审慎与一种隐约的警惕。
他上前一步,仙风道骨的身影在晨光与众多货物的衬托下更显清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绵长的、极具分量的车队,最终落回昭阳因激动与诚意而微微发红的脸上。
老神医的声音依旧平和,如山间清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坚持:
“昭家主,济世行医,扶危拯困,本是我辈份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厚酬。
如今令郎虽见起色,然病去如抽丝,后续汤药调理;
固本培元,尚需不少时日细心看顾,方可期痊愈。
此刻便送来如此……如此厚重的礼单,未免太过破费,也令老朽心下难安。”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地试图婉拒:“昭家主的心意,老朽与渊儿心领了。
然这些物资,关乎甚巨,还请……”
昭阳似乎早已预料到华佗会有此反应,不等老神医将婉拒的话说完;
便再次深深一揖,更加诚恳洪亮的声音,清晰地将华佗的话语打断:
“华神医!切勿推辞,万勿推辞!”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脸上再无半分圆滑,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坦荡与豪迈:
“昭某绝非那等口惠而实不至、虚言客套的庸碌之辈!
昨日在那白亭市集之外,面对众多乡邻父老,我昭阳便已指天立誓——
愿倾尽家资,助华神医、陆小先生行大义于天下!
此言既出,便如泼水难收,驷马难追!”
他手臂再次一挥,指向身后的物资车队,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批粮秣布帛,不过是我昭家先行调度而来的一点心意;
专为供诸位安顿流民、施药救疾、制衣御寒之用!
解的是诸位眼前的燃眉之急,全的是昭某一片知恩必报的赤诚之心!”
他环视周围越聚越多、屏息聆听的乡民,最后看向华佗与陆渊,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若这些尚且不够,诸位只需开口!
我昭家在丹水之畔盘桓数代,蒙乡邻不弃,薄有积蓄。
这些钱财粮帛,囤于库中不过是死物,正该用于此等上合天心、下顺民意的功德善举!
此乃我昭阳平生所愿,亦是昭氏列祖列宗乐见之事!
还请神医与陆小先生,万莫推却,成全昭某这番行善之心!”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更巧妙地将私人酬谢拔高到了“行大义、拯黎民”的道义层面,当众再次喊出昨日誓言。
这不仅是给华佗、陆渊一个无法轻易拒绝的理由,更是向所有在场者——
丹溪里的乡民、新来的流民、乃至可能存在的各方耳目——
宣告了他昭家与这两位“神医”坚定站在同一阵线的立场。
一时间,场中寂静无声。
所有的惊叹、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晨风吹过树梢的微响,以及牛马偶尔的响鼻。
无数道目光,复杂、震撼、期待、探究、贪婪……
如同实质般聚焦在华佗那清癯平和、与陆渊那年轻沉静的面容之上。